第二十章 不甘
筆尖凝聚了萬千的思緒。有當年女子的嬌俏,亦有男裝下如水的深情。
他當然知道墨離要他作畫的意味,他同樣知道,這個場合他還是不要來的好。可在半路上接到朱雀的通知,他擔心她會失算,會吃虧。於是披星戴月,總算在宮宴正式開始的一刻趕來。
他將筆輕輕的放下。
蕭琪微微一笑,“左相可不要不給蕭某麵子啊。”
玄羽抬起頭,認真的端詳著一直笑著的陳應。
粗糙的衣衫掩不了她絕代的風華,微眯的眼遮不住她流連的芬芳,平凡的假麵下有著傾城的容顏。
她的神韻,豈是區區毛筆畫的出來的?
而她的風骨,更得用一生的時間,去琢磨。
“左相快畫啊。”蕭琪笑著,眼神卻順著玄羽的眼光瞥向陳應。
即便是傾慕陳應的才學,玄羽又何須如此看著陳應?曾有人傳言左相有龍陽之癖……可再怎麽著,看陳應那個蔫不拉幾的毛小子也不至於這樣看吧。
玄羽注意到蕭琪的暗示,笑著拿起筆。
左手同時端起金杯。
仰頭笑了笑,杯酒入喉。
金杯被拋擲案下。
右手揮灑自如。
眼眶中似乎有什麽溫熱,點點將要溢出。
杯酒盡而畫作出。
畫中人雙眼微眯,如慵懶的貓咪,悠閑而得意的俯瞰蒼生的意態,容貌平庸,卻掩不住濃鬱的書卷氣息由內而外的散發。
“這是……”沈覺看看畫作,又看看陳應,不由嘟噥道,“這哪裏是陳應這小子。”
玄羽笑而不語。
劉守中捋了捋花白的長胡子,笑道,“陳先生還真是可畫啊。”
陳應笑著點頭。
蕭琪道,“原來陳先生有這般驚世才氣,倒是本王眼拙,從左相的畫作裏才看得出來。”
陳應笑道,“原無才氣,隻是左相畫筆才氣洋溢,所以就連畫微臣的容貌也帶了幾分才氣了。”
“左相,可是如此?”蕭琪笑著問道。
玄羽臉色如常,看來金殿擲杯這種事情他常做,皇上也習慣了。
沒有回答。
蕭琪的臉上有些掛不住,笑容漸漸僵硬起來。
偏偏阜陽王在後麵置酒,聽眾人說左相之畫妙不可言,他又是個愛畫的,聽到後把所有的酒杯都扔在那裏跑了過來,邊跑邊說:“左相之畫乃是天下一絕,怎麽可以不讓我看看呢?”
皇上冷臉輕咳一聲。
珠簾後亦有窸窣聲響起。
阜陽王沒有反應,繼續往左相那裏跑。
“環兒。”皇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一幅畫而已,先做完你現在該做的事情!”
一直都事事以皇上為主的蕭環不知怎麽也不再聽話,“父皇,一幅畫而已,我就不能先看看這畫麽?”
“好。”皇上站起身,緩緩笑著,“你看。”
阜陽王沒有聽出皇上的意味,以為皇上鬆口讓他去看畫,於是一揖至地,“謝父皇!”
卻在走下台階的一霎,聽見有人摔開珠簾忿然走出的聲音,“大哥!你怎的如此不懂事?”
蕭玉回頭,看到蕭嫣然憤憤的站在龍椅後麵,不顧眾臣訝然,看著他,怒道,“你如此不體諒父皇的苦心,你讓父皇如何放心把皇位傳給你?你讓天下蒼生依靠什麽?難道就依靠你那上不得台麵的畫作麽?依靠你東不管西不顧的心態麽?你若如此,置父皇天威於何處?置祖宗家法何在?置天下蒼生何在?”
一連三個反問句,詰的蕭環啞口無言。
皇上身邊安穩坐著的蕭玉起身,配合著蕭嫣然的問句,朗聲道,“天下蒼生若是靠你,早就亡了!”
眾臣想笑又不敢笑,隻能拚命憋著,有的把茶水扣在鄰桌的衣衫上,還有的裝作撿東西的樣子鑽到桌子下麵,有的幹脆不顧形象倒在一旁人的懷中,邊笑邊揉著肚子。
蕭玉一動不動,依舊站在那裏。
夏公公忙走到前麵示意眾臣快走。眾臣會意,站起身就是稀稀拉拉的一片告辭之聲。
蕭環冷冷的哼了一聲,隨著人流走了出去。
皇上笑看著眾臣一一告辭,不出聲也不阻攔,臉上的笑意勉強維持著一代天之驕子的尊嚴。卻在陳應站起身的一刻叫道,“陳先生留步。”
陳應回過頭,笑道,“皇上處理天下事務,恐怕累了。”
皇上麵無表情,走下金階。
“陳先生。”
陳應笑著抬起頭,心知這次敷衍不過去了。
“天子可有家事?”
陳應低頭道,“天子無家事。”
“那就好,你說說現在該怎麽辦?”皇上走下金階。
“微臣不知。”陳應回答的畢恭畢敬。
“混賬!”皇上手中的金杯已被捏成了金片,朝著殿門遠遠拋去,“有什麽不敢說的?現在宮中無父子!隻有君臣!”
陳應屏息垂首,依舊不多說一句話。
“好了,朕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皇上揮揮手,讓蕭玉和蕭琪退下,又回過頭去看那個依舊站著的寶貝女兒,“好啦,你也下去吧。”
珠簾內的蕭妙如倒是安分,乖乖的福身後便伸出手去拉蕭嫣然,“姐姐,我們走吧。”
蕭嫣然狠狠瞪著蕭環離去的方向,又罵了一句,才蹬蹬的離去。
“你說吧。”皇上笑了笑,拉陳應坐在一旁。大有促膝談心之勢。
陳應恭敬道,“皇上,諸位王爺已經大了,何必還住在這皇宮之中?一來,宮嬪們整日來來往往的,若是與哪位皇子遇見……”
“這個朕自然知道。”皇上的語氣中有著厭倦與厭煩,這人到底是不敢說還是不會說?怎麽專揀沒用的說啊。
“二來呢,幾位王爺許是心有不和,住在一起……早晚碰麵,怕不是很妥當啊。”陳應抬起頭,一直眯著的眼睛忽然睜開。
皇上一愣。
隻覺得這雙眼有些熟悉,心內卻一直想著陳應說的話。
心有不和住在一起不妥當,那麽有意結黨營私……
“多謝陳先生指點。”
“哎,不敢當不敢當。”陳應微微一笑,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好的一場宴會就這麽被攪合了。
玄羽走在門外,看見前麵的蕭環,口中不知說這些什麽。由於好奇,玄羽偷偷跟過去。
隻聽蕭環道,“你個死老頭子,不是嫌我耳根子軟沒主見麽?我今兒就讓你瞧瞧到底什麽才是主見!”
玄羽抬頭看看天空,暮色四合,黝黑黝黑的沉重。
怕是要變天嘍……
玄羽一聲輕笑,飛身回了左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