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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女人

  “陳先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七歲的小男孩拉著陳應走進房間,像一個大人似的拉著陳應坐下,又老謀深算的看了一眼緊緊跟在一旁的孟凡楊,“小妹妹,你先出去一下,我們有事要說。”


  孟凡楊不滿的抬起頭,看著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陳續坤,“為什麽要我出去啊,你們為什麽不出去啊。”


  陳續坤點點頭,“好吧,那你在,我們出去。”


  孟凡楊看著陳續坤拉走了陳應,狠狠的把榻上的小杯摔倒了地上。看著一地的碎片,笑了笑,隨即又迅速的抓起一塊稍大的碎片,擱在自己的手腕上,叫嚷道,“姓陳的,你敢出去我就敢劃下去,要不要試試?!”


  陳應站定。


  緩緩轉過頭。


  看見孟丹陽一襲粉衫,碩大的濃豔的荷花有些顫抖。略顯粗糙的,暗黃的手腕上,擱著一片潔白的陶瓷。


  隱隱有著絲絲的血跡滲出。


  陳續坤也轉過身,看見孟凡楊手腕上的陶片,忽然捂住眼睛尖叫了起來。


  陳應一時照料不過兩個孩子來,隻能抱著陳續坤一點點走進孟凡楊。


  孟凡楊依舊氣鼓鼓的站在那裏,手腕上的陶片卻越累越深,一絲絲暗紅的血珠順著她青色的脈管流下,滴在石板上。陳應忽然想起那年在楚宮,也有這樣的鮮血,順著青石板的曲槽流出死亡的印記。


  上位……


  楚國上位……


  陳應忽然閉上眼,那夜的景象從腦中飛速而過。


  自己總是心太軟,被無謂的牽掛絆住前進的腳步。為人上位者,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意願。為上位者,必須要學會殘忍,學會視而不見,學會身不由己。


  “好了,你們別鬧了。”


  陳應放下陳續坤,眼神淩厲的看向孟凡楊。


  “若是有事和我說,就和我呆在這裏,若是無事的,莫要生非。出去便好!”孟凡楊依舊緩緩往下按著陶片,眼神堅定,不屈不撓的看著陳應。


  “我說了,我不出去。”


  陳續坤向前邁了一步。


  “你也不要出去,有什麽事就在這裏說。”孟凡楊向後退了一步。


  陳續坤再次上前。


  陳應不動,隻是盯著孟凡楊看。


  這是一個固執的女孩,隻是這人,如果太固執了,一定不是好事。


  孟凡楊看著陳續坤堅定的向前,從未有過任何畏懼的眼中竟然湧起了一絲絲的恐懼。這是第一個不害怕她的孩子,這是第一個敢不把她的性命當做一會事兒的孩子。


  “我說,你別過來。”孟凡楊步步後退,身後貼到了堅硬冰冷的牆壁,“你再過來,我可真要……”


  話未說完,便看到一陣光。


  “咣”的一聲響過,孟凡楊的手上已沒有了方才拿著的陶片。


  怎麽回事?


  陳續坤與孟凡楊都沒有反應過來,唯有陳應輕笑。


  果然來了。


  “左相大人可是樂於做個梁上君子,仙境詩人?何不下來一覽人間美景啊。”陳應笑著仰頭,雙手作膜拜狀,看著有絲塵土飄落的屋梁。


  “你小子!”說話間,已有一襲白衣飄然,輕柔的落在了陳應的麵前。


  “咦?不對啊。”陳應繞著玄羽轉了幾圈,忽然叫道,“你身後不是一直跟著幾個影子麽?今天沒來?哪裏去了?”


  玄羽輕輕敲了敲陳應的頭,“怎麽?你就想他們不想我麽?”


  “哪敢哪敢。”陳應作揖道,“我對您的思念可是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綿延不斷滔滔不可斷絕啊。”


  “就會耍貧嘴!”玄羽再一次笑了笑,撿起掉在窗邊的玉佩,輕輕擦去上麵粘落的灰塵,“連個小孩子都管不好,以後怎麽辦?”


  陳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以後……”


  忽然想明白玄羽的意思是以後他們兩人結婚生子,她會管不了自己的孩子。


  於是隻覺的臉上發燙,去看玄羽,淡定的沒事人似的。


  心裏的煎熬與怨嗔又不好表現出來,隻好故作鎮定的笑笑,轉身去抓陳續坤與孟凡楊,“你們兩個小家夥出去玩,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孟凡楊趁機告狀,“我們沒玩,他踢我!”


  “哪有呢,是她先罵我,我隻是抬了一下腳……”陳續坤狡辯。


  將兩個小麻煩扔出去,陳應總算鬆了一口氣,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臉,在心裏說,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於是回屋,笑著坐在榻上,“左相最近走了很長時間啊。”


  “哪有很長?”玄羽曖昧的笑笑,貼著陳應坐下,“是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吧。”


  陳應剛剛靜下來的心又亂了起來,耳邊不時傳來玄羽曖昧而低沉的笑,窗外還有兩個小孩的叫嚷,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這樣總好過在這裏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忽然看見玄羽低頭看著地,忙問道,“你在找什麽?”


  “我在找地縫。”玄羽一本正經的回答說,“看看某人是不是想轉進去。”


  陳應:“……”


  “知道麽?剛剛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十年後的我們。”玄羽挑眉,笑道。


  “十年後?”陳應悶聲笑著,“如何?”


  “十年後的我們,膝下一兒一女,生活在搖搖欲醉的草屋裏,想要打情罵俏的時候就把兒女扔出去,然後我們坐在撒滿陽光的小塌上,談論曾經和未來。”


  “誰知道十年後我們是如何呢?”陳應聽著玄羽的話,忽然想起林淑妃和珍貴妃來,曾經不也是親密的朋友麽?不到十年的時間,隻因為進了宮,服侍了皇上,一個成了貴妃,一個成了淑妃,便開始勢不兩立,再見成仇。


  “或許……我們依舊是不鹹不淡不遠不近的師徒,又或許……我們早已天人永隔,再或許……勢不兩立。”


  陳應的聲音裏有著莫名的黯啞。


  勢不兩立,再見成仇。


  縱使心底有太多的不舍與留戀,也隻能狠心說出這句話來。


  十年之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呢?

  玄羽似乎也感到了微微的傷感,於是勉強笑了笑,扯出一個還算得上溫柔的笑容,“算了吧,這麽好的天氣說這些傷感的話有什麽用呢?十年之後……誰知道究竟如何?”


  陳應點點頭,回頭看向窗外的小院。


  孟凡楊和陳續坤安靜的蹲在葡萄架的陰涼下,老人似乎曾說過一個關於一生一世與承諾的故事。


  那個故事裏有美麗的仙女和誠實忠厚的牛郎。


  看著孟凡楊與陳續坤恬靜的表情,似乎他們便是牛郎與仙女兩個年幼的、無辜的孩子。


  可現實,永遠都比想象殘酷的多。


  “忠義王前些日子派人來了,說是草原最近不安寧的很,要接鐵木格回去與他的大哥薩貝共同管理草原。皇上說其中有詐,派我去看一看,估計……沒有五個月回不來了。”


  玄羽最先打破沉默,但說出口的,卻是比沉默更令人痛心。


  “五個月……對麽?”


  此時此刻,陳應忽然想起陳旭的故事。


  三年後歸來,陳旭收到了隻有命運給他的捉弄,和他摯愛的妻子柳卿的屍體。


  天災嘲笑人禍,死難玩弄蒼生。


  誰知道,五個月後,玄羽回來看到的,又是什麽?

  是及目蒼涼,還是繁華滿地?


  誰又知道呢?

  陳應微微一笑,便是都拋下我走了吧,我依舊是堅強而無情的國士陳應,背負著血與火的債,在這世間且行且止,步步為營。


  “隻有五個月,我們便在京師相會吧。”


  玄羽也知此行久遠,前途難料,於是笑笑,“怎麽,麵對死亡時都沒有害怕沒有膽怯,僅僅是一個草原,便把你嚇到了麽?”


  陳應知道玄羽有意在緩和氣氛,於是笑道,“哪有,隻是害怕別離而已。”


  “陳續坤是個有用的孩子,好好栽培。孟凡楊……可用之但不可近之。”玄羽看著窗外葡萄架下兩個酣睡的孩童,會心一笑,繼續托付道,“希望五個月後我回來,你不會依舊是光杆司令一枚。”


  “那是自然。”陳應隻覺的心中泛起酸澀。


  與母妃、墨離的別離,迎來的是天人永隔,見麵不知的結局。


  與師父……


  陳應不願再想下去了。


  輕笑著推了推玄羽,“那就早走吧,早去早回。”


  心中萬千的囑咐,隻化作這一句凝重卻詼諧的笑語。


  “那我就走了啊,可別想我想的頭發都白了。”玄羽跳上屋梁,低頭笑道,“不過白了也好,那樣我們就提早攜手白頭,走過一輩子了。”


  “去吧,別貧嘴了。”陳應淡笑著,扶手而立。


  目送玄羽翻開屋頂的一扇隱蔽的天窗,飛身躍出。眼角有濕滑的淚水滴落。


  濺在身旁的臉盆中,一片晶瑩。


  “主子,您就這麽走了,您放心啊。”張宿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跟過來。


  玄羽早已恢複了萬年不化的冰山摸樣,“放心如何?不放心又如何?”


  “要是我說啊。”張宿故意賣了一個關子,看到玄羽正嚴肅的看著他,方才笑道,“這左相勞什子的,要來有什麽用?不如一把火燒了皇宮,把她劫出來,還回咱的絕塵宮去。”


  玄羽冷冷的看了一眼張宿,朗聲道,“她想要的,我便給她。她想要闖,我便陪她!如何?”


  張宿吐吐舌頭,安分的走到了玄羽的後麵。


  玄羽看看遠方的草原,路還是一樣的路,卻因為心中有了思念,所以就連這路也覺得無比的甜蜜。


  嘴角自然而然的彎了彎。


  一旁的張宿看見,在心中罵了幾句,撿起一塊土快,戳的泥土滿天飛,口中還念念有詞:

  “女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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