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論荷
青袍男總算慢悠悠的點點頭,順著陳應的眼角看去。
孟凡楊一眼看見會客廳裏的陳應與青袍男,難得的輕揚嘴角,搖了搖濕漉漉的頭發,哼唱著幼時聽過的歌謠緩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這位是……”青袍男笑問道。
陳應回頭看了看會客廳,又看了看孟凡楊,笑道,“這是……我的幹女兒。”
孟凡楊扭過頭認真的看著陳應。
這個人,在鬧市之上殺了她的父親,卻站在她父親的身旁默默哀悼。
這個人,不顧“養虎為患”的古訓,執意將自己領回家中。
這個人……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對一個孤兒說她是自己的幹女兒……
這個人,心狠手辣,卻重情重義。
自己剛剛有那麽一瞬,想要脫口說出陳應殺了自己父親的事實,可看到青袍男那黃褐色的眼睛,還是默默的咽下了這句話。
“凡楊見過父親大人。”孟凡楊乖巧的上前行禮。
“去吧,先去換衣服。”陳應看到孟凡楊這麽快就適應了這種勾心鬥角,心內憂喜各半,可眼下以處理青袍男這事為主,於是笑著看孟凡楊一蹦一跳的走回自己的房間,差一個丫鬟告訴孟凡楊快換衣服,一會兒帶她去新居看看。
那個丫鬟領命,但站在那裏不動彈。
陳應笑了笑,從袖內掏出幾塊散碎銀子,交給丫鬟。
那丫鬟福身道,“多謝陳大人。”
陳應虛扶一下,寬大的袖子下似乎有什麽在傳遞。
青袍男揉了揉眼睛,再次抬起頭時,那丫鬟已經去找孟凡楊了。
陳應走在青袍男的身前,笑道,“在下已差人去叫小女,我看……咱們還是在這廳裏多等一會兒吧,久聞陳旭先生書畫雙絕,不知對這裏的幾幅畫有何看法啊?”
陳旭轉身,跟著陳應走回會客廳中。
聽見有人誇耀自己的書畫,陳旭理所當然的激動起來,他一開口便滔滔如河的說起書畫的起源和分類,生怕陳應不知道似的。
陳應偶爾答上一兩聲,通常情況下都是眯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陳大人請看這幅荷花,有道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因此所有的荷花都幾乎是同一種風格,清淡而素雅。”
陳應聽得沒了興趣,也扭過頭去看牆上的荷花。
心內卻來了精神,怪不得這小子一看見這個荷花就激動,說得對,荷花大多清淡素雅,而且著色以淡粉為主,雖然自己不甚懂畫,可看見了那些荷花也覺得清爽了很多。
這幅荷花……
“大人看這幅荷花,通體桃粉,著色濃重。根本看不出荷花的清淡素雅之感。”陳旭激動地說著,一不小心,一顆晶瑩的唾液飛到了一旁站著的陳應的臉上。
陳旭不好意思,假裝沒有看見的繼續說著,“……不過這荷花為什麽價值連城呢?因為左相玄大人曾親口說,水與泥的結合才有了荷花,所以水與泥便是荷花的親生父母。即便荷花出水亭亭,可那也是水與泥的孩子。如果一個孩子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愛了,還能指望它幹什麽呢?”
陳應淡定的聽著陳旭說話,一邊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水跡。
“這京都中,左相畫名甚茂,惜其畫藏其畫者不可計數。所以被左相這麽一說,這幅畫聲譽大增。”
陳應笑問道,“不知這畫……”
“正是在下所作。”陳旭激動的彎腰行禮,“多謝陳大人謬讚。”
陳應無語的看了看門外……
這人,這麽急著就自吹自擂了?
自己說了要誇他麽?
陳旭一時也感到自己說早了,有些下不來台,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
陳應微微一笑,道,“我說呢,是誰有這般好的手筆。既然是陳旭先生,那就不足為怪了。也確實陳旭先生才有這樣好的立意與……”
“多謝大人謬讚!”陳旭再一次彎下腰去,打斷了陳應的誇讚。
陳應無奈,再次扶起陳旭。
可心內,卻開始猶疑了……
這個陳旭,目前看來應該是魏青那邊的人,既然是魏青的人便是安陽王的人,怎麽會顯得如此不諳世故?師父也是,就這樣放心大膽的提高了陳旭的身價,將不知會為安陽王增加多少人才。
孰是,孰非?
誰又能說得清呢?
恰好此時,剛剛去叫孟凡楊的丫鬟回來了,後麵跟著方伯,懷中抱著小小的孟凡楊。
果然人靠衣裝。
孟凡楊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此時完全消除了對方伯的警惕性,好奇的玩弄著方伯僅有的幾根寥落的胡子。方伯將孟凡楊放在地上,對著陳應行禮,“陳大人,小姐已經帶過來了。”
陳應牽起孟凡楊的手,感覺到孟凡楊對他的抵觸。
於是陳應笑笑,放開孟凡楊的手,對陳旭說道,“可真是巧了,我們剛剛還談論著荷花,凡楊就穿著荷花的衣服來了。陳旭先生,把剛剛您關於荷花的大論再說一遍吧。”
孟凡楊皺皺眉,牽住了陳應的手。
手心濕寒。
陳應緊緊握住孟凡楊的手,笑道,“你看咱們的小姐像不像您畫的那朵荷花?”
陳旭黃褐色的眼睛發亮,連聲道,“像,太像了!”
陳應把孟凡楊的手遞給陳旭,笑道,“凡楊,你不是一直喜歡畫畫麽?這位叔叔的畫畫的很好,讓他教教你?”
孟凡楊聽話的牽住陳旭的手。
她沒有表情。
外衫上繡著的一朵深粉的荷花卻在瑟瑟發抖。
“這小家夥,怕我呢……”陳旭笑著撥弄了幾下孟凡楊的朝天髻,“你看你身上穿著的荷花,知道這種荷花為什麽會流行起來麽?”
孟凡楊搖搖頭,祈求的看著陳旭。
陳旭會錯了孟凡楊的意,還以為她渴求的是荷花為什麽會流行,於是牽著孟凡楊濕寒的手,細細的講了起來。
“據言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所以荷花應以清淡素雅為主……”
孟凡楊看見自己被無視,倒也安穩的做了陳旭的聽眾。
“而左相曾言……”
孟凡楊看看身後的陳應與方波,兩個人好像在商量著什麽。
可聽來聽去,隻聽見陳應低聲的問,“……怎麽樣了?”
“一切都好。”
笑眯眯的方伯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顎,依舊笑著。
隻是那笑,看著有些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