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重症
此時老鐵匠的腰杆站得直直的,一手指著前方的吉普車一手揮開上前拉他的幾個村民,衝著那車子大聲喊著:“小兔崽子!有種你就撞死我!撞不死我,這門你就進不去!”
村民裏有膽小的已經退到遠處觀望,衛常理和幾個死黨被村民們扶著拉著攔著,衛常理一手捂著額頭,手指縫裏往外滲著血,在幾個人的圍攏下靠在鐵門邊上。
張海洋王宇幾個也都帶著傷。
這些徐彩霞都管不了了,她的眼裏隻有守在門邊的老人,和那輛黑色吉普。
吉普車開著的前車窗裏探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腦袋,衝著外頭吐了口唾沫,粗著嗓子喊了一句:“好!老東西你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
聲還沒落地,那車子就往大門前衝了過去。
在徐彩霞的眼裏,那車子的速度,比車裏那人說話的速度還快,快得多。
不知怎麽,一眨眼就到了大門前頭。
就像她自己,不知怎麽,就衝到了老鐵匠前麵。
她聽到自己喊了聲:“爸!”
好似又聽到很多人喊她的名字,有老鐵匠的,有村裏老鄰居的,有男的,女的……
給歡顏的電話是張海洋他爸打過來的,胡鐵匠胡彩雲父女倆都跟著去了醫院,衛常理等幾個有傷的也跟著去了。
這位原村支書,對孫家要搶米廠搞的那些手段,倒是比一般村民要清楚得多,因而把前因後果簡單地也給林歡顏說清了。
發生衝突時他人也在現場,對兩方怎麽僵持,怎麽動起手來,到後來孫家領頭的那個犯起渾,跳上車說誰攔著他就撞死誰,胡鐵匠上去硬攔,關鍵時候被趕過來的徐彩霞擋住了。
“彩霞真是個好閨女,她爸沒白養這女兒。”張海洋他爸歎了口氣,最後又說了句,“河東孫家也真是……真敢撞上去,這是真不拿人命當回事兒啊。”
那一聲歎息又深又長,滿滿的都是無奈。
當時的林歡顏一顆心都放在媽媽被撞的事上,並沒有往深裏去想,那無奈代表著什麽。
鄭公子的車子行駛到路程的一半時,歡顏又接到胡彩雲的消息,讓他們去省醫院,說四院給轉院了。
歡顏心裏一沉,轉到省醫院?這明顯是傷勢較重,區醫院處理不了了。
告訴鄭公子調頭,去省醫院的一路上林歡顏都沒再說話,也沒再流眼淚。
陳克明回頭看了幾回,張浩然擁著她的肩膀讓她靠一會兒,閉會兒眼歇一歇,到了地方就叫她。
林歡顏搖頭,挺挺地坐著,直直地看著車窗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不完全是恐慌、不完全是害怕、不完全是擔心、不完全是悲傷。
她隻是心裏發空,她隻是覺得特別無力,她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的沒有意義。
重生了又如何?
能預知未來又怎樣?
逃不過,逃不過的劫數、逃不過的命運。
所有的聰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小心、所有的慶幸,都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自欺欺人。
冥冥中那一隻手,輕輕一動,她就被打回原型。
什麽重生,不過是老天愚弄她,和她開的一個玩笑。
讓她把之前經曆的那些痛苦,再來一回。
母親終究逃不過車禍,自己也是,還有小欣……
林歡顏隻覺得腦子裏亂紛紛的,前世今生,很多場麵混雜著浮現出來。
小欣頭上裹著紗布,看不懂一年級的數學語文書,圍著她叫姐姐姐姐,哭著問媽媽去哪兒了;
母親蒼白地躺在那裏,她伸手去撫她的臉,透骨的涼,比冬天裏把手伸進屋外帶著冰碴的水缸裏還涼,然後,那冰涼的身體,被送入熊熊的火爐子裏;
從入職到簽了正式合同,帶著三個月辛苦得來的薪水,回家和姥姥報喜。她有穩定的工作了,她可以賺錢養活姥姥妹妹,她要把她們接到城裏,雖然還要過一段苦日子,雖然她現在賺的不多,但她會努力。
捧回去的,卻是一隻骨灰盒子。
三個月的薪水,在宏陽買了墓地,她說過要帶姥姥進城和她住在一塊兒,她要說到做到。
……
在急救診室外等了多久,林歡顏不知道。
胡彩雲見了她就哭開了,她也不知道。
張浩然他們讓歡顏小姨先去照顧受傷的衛常理他們,她也不知道。
胡鐵匠一雙老眼通紅自責地捶自己的腦袋,她還是不知道。
她隻是覺得頭越來越沉,身子越來越倦,胸口越來越悶。
靠在張浩然的肩上,還是坐不穩。
西服的扣子解了兩顆,露出裏頭的小背心來,還是喘不過氣。
張浩然最先覺得不對,把手放在她額頭上:“發燒了。我讓克明帶你去樓下掛個號看看,我和老鄭在這兒等著。”
鄭鎧也湊過來:“你現在可不能倒下,先去掛個號開點兒藥,行嗎?就樓下,要是阿姨有消息了我就下樓找你。”鄭公子很少這樣小心翼翼,輕聲細語的。
歡顏不動,不說話,完全沒反應。
張浩然對鄭鎧使了個眼色:“你和克明在這兒吧,我扶她去。”
說完把女孩小心地扶起來。
那女孩卻像忽然從夢裏醒過來,忽然回了魂,伸手猛地打落對方的手,然後坐回去,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木然。
沒說話,也沒看眼前的三個人。
張浩然呼了口氣:“那就不去。咱先等著吧,等裏麵的人出來了,咱們再去樓下找醫生看看。”
鄭公子一想也是,現在這種情況,怎麽勸她也未必肯離開。
終於,診室的門打開了。
走廊上等待的幾個人都站起身,往門口湧過去,急切間張浩然沒忘記將一隻手臂環在歡顏腰上,予她支撐。
沒有看到病人被推出來,隻有兩位醫生。
在幾個人焦急的目光下,一位醫生開口:“病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也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期。”
林歡顏的耳朵裏嗡嗡作響,腦子似生了鏽,醫生的話句句聽得入耳,卻又理解不了是什麽意思。
“需要送到危重病房,再觀察幾天。”另一位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