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深灰世界
莊嚴浩大的藏書殿裏，一個鎏金台柱佇立在中央，在其上方，放有一塊古老的石板。
望著眼前的發光古物，楚雲斷然沒想到，一直跟自己對話的老者，原來並不是“一個人”，這般境遇，著實讓人大為驚歎。
與此同時，“石板”此前所說的言論，也深深震撼著楚雲。
他隻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或許要再一次徹底刷新。
這時候，石板發亮了，再傳出老者滄桑的聲線，“小友，不必奇怪，你眼前所見到的石板，正是老夫的真身，至於老夫的肉體凡胎，早就掩埋在過去了。”
楚雲心中一震，忽然料想到什麽，驚疑道：“前輩，你之前說過，你是太初學宮的曆代尊主，這個曆代，難道是真正意義上的曆代？”
“換而言之，前輩你已經以這一副‘軀體’，存活了十萬年以上？”
雖說楚雲早就聽說過，有些神秘的修士，懂得借殼重生，奪舍重生，就比如當初的元始劍尊一樣，能夠借助換體秘法，延長自己的壽元。
但，將靈魂寄生於物件之中，他還是首次親眼見到。
“十萬年……有些太少了，當年神若宮尚未建立，老夫就在人世了。”石板流動霞光，傳出有些沙啞的話音，“隻不過，老夫化身為石板形態，倒是年月不長，但這並不重要，小友，重要的是，你要看清天辰界的格局，將來莫要做出後悔之事。”
楚雲略微遲疑，問道：“前輩你剛才所言，晚輩自是滿懷疑惑，難道我不應該取信神若宮？而是要相信天魔界？但……如果是這樣，前輩你又為何要讓我修複神柱。”
“還有……關於神屍一事，前輩又有何見解？”
楚雲的確滿腹疑問。
自入魔以來，他就開始周旋於冥殿、無涯聖域、神若宮、太初學宮、四大神裔和天魔族之間，但越是了解曆史和真實，他就越是迷茫和迷失。
有時候，他甚至分辨不出正與邪。
正如天機老人所說，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純粹的黑與白。
而是灰色的。
“據老夫所知，如今小友你似乎對武靈體係和始祖神屍都有過了解，對此老夫就不多贅言。”
此時，石板仙光流動，天機老人繼續說道：“但你要知道，在神若宮初創之時，老夫就料定所謂的武靈體係，雖然的確能夠掌控靈能和氣運的分配，從而避免聖人戰禍，以留下文明火種，但，這體係的絕對根基，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因為，神之所以為神，源自於它們可以超脫塵世，睥睨三界，哪怕隻剩下一滴活著的血，都能瞬間蒸發掉一個小世界，強大得無以倫比。”
“而神若宮曆代聖主，卻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認為自己隻要好好豢養那一尊神祇的屍體，就是把持了權柄，掌控了天道，其實這並不然……三十多萬年了，他們根本意識不到，如此舉措隻是在引狼入室，養虎為患，自掘墳墓！”
聽到這裏，楚雲沉默不語。
始祖神屍的原貌，他此前也在太一聖尊的帶領下見過，當時他就隱隱感覺到，那龐大的屍軀恐怕還是鮮活的。
他知道沒想到，這種鮮活，還能禍及塵世。
似乎還遠比天魔族恐怖。
“可是，當日晚輩也曾經見過那所謂的神屍，雖說它還有一點活性，但也隻能造出一些血髓狀的成聖物質，難道它還有能力複蘇？”楚雲問道。
“用各方大帝的聖胎，來供養那一具神屍，讓其一直保持活性，本就是愚蠢至極的對策！”石板顫動起來，傳出老者有些激動的話音，“沒錯，那神屍通過吸納大帝的聖胎，能夠源源不斷地產出成聖物質，相當於永恒轉化。”
“但，經過長達三十萬年的供養，相信它早就活過來了，畢竟，在產出成聖物質的時候，它同樣得到無窮無盡的聖胎的滋養，雖說每一次轉化的時候，它吞噬的聖胎之力都很少，甚至就連神若宮那些聖人都絲毫沒有察覺到。”
“可是滴水穿石，積少成多，那一尊神屍總有一天，能通過悄然吞噬的聖胎力量，從而複蘇往生，最終一口吞掉這個搖搖欲墜的小世界，讓所有生靈都萬劫不複！”
“依老夫估算，這一天，不遠了……”
天機老人的肅然之語，讓楚雲有些呆滯和驚異。
如果天機老人估算沒錯，那麽神屍複活的後果，必然是可怕得多……
哪怕是聖，也無法對抗神。
“就算神屍複蘇，它也未必會對天辰界不利吧，或許……它是一尊善神？畢竟連太一聖尊都說過，那是最後一尊始祖神，是救贖人族的希望。”楚雲又沉聲道。
“小友，老夫問你。”天機老人問道：“你知道為什麽，那始祖神的屍體，又被稱為唯一神？”
“據說是荒古年代，諸神黃昏所致。”楚雲答道。
對於荒古年代的描述，他曾經在無涯聖域的古老典藏中看到過。
雖然這些古史寫得朦朦朧朧，但他也知道，在荒古時期，曾經有一場影響十界的神戰，使得天辰界步入了太古的聖人爭霸年代。
四大神裔，就是在荒古時期誕生。
之所以被稱為神裔，就是因為四大神裔的祖先，是由神族和人族結合從而孕育而出。
所以，即便是血統最純正的四神族人，嚴格來說，都隻屬於“半神”。
“不錯，正是因為諸神黃昏，天辰界才從此沒有神。”天機老人繼續道：“隻不過，那荒古年代的神祇，全都留在神界當中，因此諸神黃昏，這一場徹底改變人神格局的荒古戰爭，同樣是發生在神界，至於作為下界的天辰界，倒是顯得較為和平。”
“但從此以後，神界中的神氣，再也沒有注入到天辰界，所以從那時候開始，天辰界就斷絕了神路，哪怕是聖尊境的大能，都無法再飛升。”
“而神若宮豢養的神屍，經老夫多年的觀測，它的確是從神界流落下來的神祇屍體，但……它十有八九，是神戰的最終勝利者。”
“而且……它恐怕是一尊邪神。”
“邪神？！”楚雲一怔，追問道：“這如何見得？”
“隻有邪神，才能擁有吞噬聖胎這種欠缺道心的能力。”天機老人長歎道：“神若宮豢養了它長達三十萬年，殊不知，它同樣戲弄了神若宮三十萬年，一旦讓那一尊屍體複蘇過來，它必然要吞噬掉這個小世界，從而重返神界。”
“所以……”說著，天機老人的語氣肅穆起來，“我們太初學宮，一直都隱居起來，以尋求超脫人間的機會，躲避真正的滅世災劫。”
“天魔界，就是我們的唯一去處。”
聽到這裏，楚雲心潮起伏，沒想到神若宮豢養的神屍，居然潛藏著如此之多的驚天奧秘。
連聖尊大能都對付不了的存在，其餘修士又哪有還手之力？
“既然前輩能這麽說，那麽談判和勸說，似乎是不可行了。”楚雲說道。
“不錯，當今神若宮聖主，雖然是一位明白事理的聖尊，同樣是一位可敬的尊主，但聯同他在內的所有神若宮聖人，所信奉的教條，一直都是遠古年間傳承下來的宗旨，他們是不可說服的。”天機老人惋惜道：“以前，老夫也不是沒嚐試過勸說，隻是一說就被打壓。”
“畢竟論修為，哪怕是老夫，也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老夫擁有的，學宮擁有的，就隻有無窮無盡的知識罷了。”
楚雲聞言，深有同感。
空有知識、修養和見地，又哪有用處？如果沒有力量、權柄，這些知識隻是一紙空談。
太初學宮曆史悠久，長存於世多年，但也隻能窩藏在天涯海角。
由此可見，在修行世界，力量才是硬道理。
就算理念跑偏，也難以糾正。
深吸一口氣，楚雲沉吟了一下，皺眉道：“逃離這個世界，確實是避禍的好方法，但據說那天魔族，都是些蠻不講理的存在，由傳送漩渦所引發的血腥災劫，便是可見一斑。”
“既然如此，我們為何還要逃向那個世界？”
從傳送漩渦中跨界而來的天魔，楚雲沒有親眼見過，但也從隻言片語間，聽出其恐怖之處。
一頭聖皇級別的天魔，能戰聖尊級別的大能。
若是讓它們大量出世，同樣也是滅世的結局，甚至要比所謂的神屍複蘇更早。
“小友，天魔族雖然被放逐到異界監獄那麽多年，但其中也有黑暗文明存在。”天機老人再一次肅然開口，聲音厚重，“因神柱崩塌而放出的，都是些被負麵源能侵蝕的黑暗生物，是失去思想和自我的天魔族，而真正的魔界之主，卻並不是這些生物。”
“前輩的意思是說，天魔界之中，存在能夠交涉的生靈？”楚雲訝異。
“沒錯。”石板霞芒一閃，“如今穿過傳送漩渦而降臨的，都是被聖人墓場的死氣所侵蝕的生物，與天魔界真正的主人無關，甚至兩者之間，可能還會互相交戰。”
“所以，老夫才要讓小友你在修複神柱之餘，再通過黃泉幽界的缺口，以天魔族後人的身份潛入魔界，與魔界之主進行談判，畢竟你身上有一半血統，都源自於天魔中曾經的王族——夜龍一族，相信魔界之主，會待你如親屬。”
“但是我身上，還有神裔的血統。”楚雲越發一頭霧水，疑惑道：“魔神之爭，向來有之，先不說天魔族會不會視我為敵，哪怕視我為友，我又該怎麽潛入魔界？”
“還有，就算魔界之主，願意接納我們，讓我們逃過神屍複蘇，那我該如何回來，並將同盟一起送過去？畢竟修複神柱之後，連接兩個世界的傳送漩渦就會關閉，無法再次打開了。”
“況且，此次天魔災劫，必然也會引起神若宮的警惕，以後再也沒有對神柱動手腳的機會。”
天機老人的要求，實在太過突然和驚人。
哪怕對方是同盟，楚雲一時之間，也難以參透其中的玄機。
他甚至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楚小友，你不必擔心，據老夫所致，以前的夜龍一族，在天魔族中的地位是非常之高的，所以魔界之主，必然不會對你怎麽樣，而且事關生死存亡……他會考量到這些的。”
天機老人的話諱莫如深，他語重心長地繼續道：“至於穿越魔界，以及秘密連通兩界一事，你也不必擔心，其實我們太初學宮，早就對這一天做足準備，包括在俗世安插眼線，包括以前的永恒方舟計劃……這全是為了逃離到那個世界。”
“到時候，在出征之前，老夫會教你怎麽做，讓你能掩人耳目地，‘意外掉入魔界’，而你到達魔界之後，因為你有夜龍一族的血統，魔界之主必然會召見你。”
“而當你見到魔界之主的時候，隻要向它陳明利害之處，並且得到那個世界的虛空‘坐標’，再借助老夫給你的手段回來以後，我們就能根據那個虛空‘坐標’，進而帶人穿越過去，徹底地遠離這一個即將被神祇屍體吞食的凶地。”
“楚雲，實不相瞞，我們太初學宮，對此謀劃了很多很多年……此事真的，就隻有你能做到，如今更是有著大好機會。”
“天辰界，根本就不存在和平的未來，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天機老人的肅穆話音，讓楚雲越聽越驚悚，越聽越彷徨。
……
“那所謂的宿命，遲早要壓死你！壓死你！”
“在你身上，肩負著神裔的未來……”
“我想為我們的文明，保留一顆文明的種子。”
“你是唯一的人選。”
“此事隻有你才能做到。”
……
此時此刻，楚浪、紅兒、太一聖尊、天機老人乃至葉靈玉以及眾多親友曾經的期望話語，在楚雲的腦海中嗡嗡響起，讓他心潮起伏，無法平靜。
冥冥之中，一種名為“宿命”的東西，已經死死壓住了他。
直到現在，楚雲方才明白到，紅兒當時言稱的責任、重責，其實並不是讓他對抗神屍。
而是逃離。
逃離這一個即將滅亡的世界。
就算沒有黑暗天魔入侵，天辰界，遲早也要成為神的腹中之物。
一時之間，楚雲瞳孔微縮，啞口木然。
他並不是承受不起如此重任，更不是有所懷疑，而是在刹那之間，讀懂昔日的一些蛛絲馬跡。
“太初學宮，安插儒門中人，參與創建戰神殿，目的是找到擁有神魔血統的人。”楚雲目光凝重，看向眼前的發光石板，恍然道：“隻有擁有神魔血統的人，才能通過鬼厲之井，到達黃泉幽界的空間，然後通過某種手段，穿越到天魔界！”
“又因為魔血的關係，這個人能會見魔主，有機會得到天魔界的空間坐標，從而讓太初學宮以及所有的同盟，擁有了逃離天辰界的希望。”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楚雲瞳孔一縮，艱澀道：“太初學宮，在近年以來，雖然是隱匿在無序荒域中，幾乎是徹底封閉的狀態，但其實，你們早就對朱雀神柱有所念想，一直想要找到一個擁有神魔血統的人，秘密潛入鬼厲之井，去往魔界進行穿越談判！”
“冥殿……冥殿……”
說到這裏，楚雲不敢置信，驚異道：“冥殿的目的，同樣是朱雀神柱，同樣是天魔界……那他們和太初學宮，究竟有什麽關係！”
聞言，天機老人沒有隱瞞。
“嘩”的一聲，古代石板忽然綻放出流動的仙華，一道朦朧的老者人影，漸漸在其上方浮現。
“實不相瞞，冥殿的創立者——拜獄，曾經是太初學宮中人。”
“隻因為理念不同，誌向不同，他才與我們分道揚鑣……並創立了一個極端的道統。”
說話之間，天機老人的真容，緩緩出現在半空中。
但不看倒好，楚雲定睛一看，卻頓時瞪圓了眼睛，感到非常的出乎意料！
“是你？！”
此時，天機老人呈現出來的容貌，居然與楚雲曾經有過兩麵之緣的潦倒道士，長得十分相像。
那個道士，赫然是天機子。
……
……
PS：嘔心瀝血的挖坑、推坑、填坑……前文看似無意義的細節，其實全都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