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逆命
“天機道人,我真的……今生今世,都無法再與她相見了嗎?”
楚雲問道,語氣無力,眼神空洞,神情恍惚。
雖然,天機子古古怪怪,不太靠譜,但他所推算出來的批語,聽上去卻有那麽七分真。
血凰臨世,沉冤吹雪,亡命天邊……這不就是差不多一年前,楚雲和楚心瑤逃出吹雪城的事嗎?一切都顯得命數已定,不似胡謅。
“呃……少俠,這次的卦象如此明顯,不會有錯的,正所謂天意難違,你注定要與那名女子天隔一方,這輩子都無法再見了,貧道還是勸你另覓新歡吧。”天機子坦言。
以往,他也算出過這種情況,故此習以為常,看得很開。
但楚雲黯然神傷,心中突然出現一個缺口,難以彌補,讓他心潮起伏,情緒不穩,有一種莫名的痛。
那個夢中的女子,是他一直以來的前進動力,是那麽的刻骨銘心、永不磨滅。
在過往瀕死的危險時刻,哪怕楚雲再絕望,再沮喪,隻要一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一想起關於她的美好回憶,他就能撐起崩潰的身軀,無視遍體鱗傷,為她而頂天立地,為她而決戰天下。
可以說,楚心瑤就是楚雲最大的軟肋,二人青梅竹馬,相知相依,早就建立深厚的感情,隨後,更共度生死患難,互訴真情,給予對方所有。
這是一段自然發生的故事,有如春暖花開,落英繽紛,充滿幸福的味道。
二人分開後,楚雲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以神武之姿,前往那虛無縹緲的無涯聖域,尋回愛妻,二人不會再分離,而後生兒育女,笑看紅塵,快活似神仙,這是他小小的夢想。
什麽縱橫天下,傲視萬古,武道登臨絕巔,這些統統都不是楚雲的追求。
他由始至終,都隻把劍道、武道,當作是保護身邊人的手段而已,從來都沒有為自己真正打算過。
自小時候開始,楚雲就不是強勢的人,性格比較溫和安靜,就如同他的名字“雲”一樣,不露鋒芒,軟綿綿的,能遮掩烈陽,也能降下柔雨,淡泊名利,寧靜而致遠。
但所有的一切,都從楚雲覺醒武靈的那一刻,開始急劇轉變,就如變天一般,翻雲覆雨,乾坤倒轉,讓楚雲措手不及,意識不到他的命運,竟是從那時開始,就悄然改變軌道。
事實上,比起修為日漸強盛,他更想看到的,反而是愛人與親人的笑容,這一點,就連楚心瑤,也都不曾知道,她一直以為,楚雲乃是劍癡。
其實,楚雲由始至終,都隻把劍看作是工具,從未合一,道心有缺,這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
結果現在,得知夢斷時空,今生今世,都有可能不能再見到楚心瑤,楚雲悲憤之餘,還有一種不甘,一種慍怒,一種強烈的恨!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天路已鋪,命數已定,又如何?!”
“天若阻我,我便逆天而行,神若擋我,我便屠神!”
心潮劇烈起伏間,楚雲劍心顫動,嗡嗡作響,他目蘊戰芒,神光萬重,令得破廟內風卷十方,有滔滔劍氣憑空而發,華光亂閃。
轟隆一聲!
夜空中,有驚雷裂天,撕碎萬尺蒼穹,宛若星辰下墜,轟然爆裂,乾坤因而傾覆!
異象剛起,那一枚古龍腕輪,便是有所感應,它緩緩睜開鮮紅的龍目,劍輝綻放,伴有隱約的龍吟傳出,威勢絕倫,聲音沉重而興奮。
“這……這怎麽回事?”天機子見狀,也是驀然一驚,他慌忙目視各方,隻見眼前的楚雲,背後有一柄漆黑的斷劍虛影出現,充滿不甘的氣息,殺機狂湧,懾人無比。
此時此刻,隻見天罪劍的破裂劍身,裂痕發出道道幽霞,如戰火硝煙,要燃盡十方虛空,有著縱橫萬古,都要殺盡所有的毀滅道意。
而在天機子眼中,他所看到的,乃是一層又一層劫數,如漩渦般糾纏在一起,無始無終,充滿著因果輪回,讓他看得目瞪口呆。
“天機算盤?”旋即,天機子低頭一看,就見那鐵算盤上的算珠,竟是有一絲絲小裂痕在冒出,喀喀作響,頓時讓他大驚失色。
“少俠,你冷靜點,冷靜點啊!別激動!”
天機子匆忙說道,這也是他每次幫人算完命,都要說的一句話,沒想到如今,還是不能幸免。
此話一出,楚雲當下一愣,神色發怔,那些突如其來的異象,這才瞬間消失一空,讓整座破廟平靜下來。
楚雲摸了摸後腦勺,說道:“天機道人,不好意思……我一時失態了。”
“沒事……一般像這種情況,客人都會砸爛我的台子,眼下你得知了不如意的結果,都沒有出手打我,這已經算是好的了。”天機子打了個哈哈,露出一口金牙,絲毫不在意。
但暗地裏,他卻困惑無比,心知自己的天機算盤,可謂水火不侵,無法被摧毀。
結果現在,這固若金湯的神物,竟然出現了微小不可見的裂痕,這實在奇妙之極。
不過,天機子並未多想,眼見楚雲目光黯然,便是歎了口氣,話鋒一轉,說道:“哎!少俠,你又何須悲傷呢?正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像你這樣俠肝義膽的少年英才,想得到各方仙女的青睞,這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道人,你不明白。”楚雲歎息著搖搖頭,眸光凜然,啞聲道:“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記憶,是永遠都不可能被替代,這一切,就像一枚種子,深埋在心,雖不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但始終存在,安靜長眠。”
說著,楚雲微笑,不信天命,抬頭看向天機子,樂觀道:“無論如何,還是多謝道人為我算命,畢竟道人你使用這個算盤,似乎也需要一定的代價。”
天機子聞言,微微一愣,旋即隻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見狀,楚雲雖然不知道這位道士算命,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但他也能猜測得出,代價絕對不低,須知道,能讓凡人擁有窺探天機的能力,這其中絕對有不為人知的玄機。
“少俠,你既然救了貧道一命,那我就要說到做到。”此時,天機子嗬嗬一笑,旋即,他回想起之前的算命細節,便是眉頭一皺,疑惑地問道:“對了,貧道有個問題,想要問問少俠你。”
“先生請說。”
“嗯……”天機子點頭,而後捏了捏八字胡,道:“此前,你測算姻緣的對象,與你同樣是姓楚,貧道其實想問,你與她該不會是……近親吧?難道這是一段禁忌之戀嗎?”
說著,天機子便是露出驚訝的眼神,饒有深意地盯著楚雲,一副“你這小子,真的不怕被天打雷劈啊?!”的模樣。
被這種狐疑的目光望著,楚雲先是微微一怔,旋即想起“近親之戀”這四個字,便是連忙搖頭加擺手,解釋道:“這……這當然不是啊!她雖然是我姐姐,但不是親姐姐啊!”
“哦~~~”此時,小兔醒來,懶洋洋地看著楚雲,故意拖長尾音,唯恐天下不亂。
楚雲眉頭一挑,直接將兔子搓成圓球,一下子塞進懷裏,這小家夥什麽意思?想造反嗎,居然這樣調侃主人,好欠打。
隨後,楚雲開口解釋,言稱他與那名女子的關係,本來是義姐弟,故此才同姓,沒有近親關係。
結果聽得此話,天機子一陣恍然,哈哈失笑,問道:“那就是說,你心愛的那一名女子,原先並不是姓楚的了?”
“呃……應該不是吧。”楚雲目露困惑,立馬追問:“天機道人,你此話何解?為何這樣問?”
天機子笑道:“少俠你要知道,此前的測算結果,是基於你和那女子同姓從而算出的,而既然你們不是近親關係,那她就不應該姓楚,應有其本家的姓氏。”
“如果,你說出那女子的真名,或許這個可悲的結果,就會有翻天覆地的大改變,不再是永不相見的結局。”
楚雲聞言,頓時笑口顏開,神色狂喜,此前的陰霾一掃而盡。
原來如此,怪不得算命結果會是這樣了!
楚雲與“楚心瑤”,又怎會再次相見呢?因為自從兩人分別,楚心瑤就不再是“楚心瑤”了,在她回歸本家之後,姓氏一定會改回原來的。
“我還有機會……還有機會見到她!”霎時間,楚雲如釋重負,在那裏傻笑,像個孩子一樣。
“好了,那少俠你知道,她的真名到底是什麽嗎?好讓貧道再算一次。”天機子笑道。
“嚇?她的真名?”楚雲一時呆了,愣愣地搖搖頭,道:“我隻知道,她的確是那個名字,但她的真正姓氏,那我就不清楚了。”
當年,在忘憂穀的桃林中,二人告別的時候,迫於北鬥聖使紀嵐的壓力,楚心瑤並未告訴楚雲,她原本的姓名是什麽,隻來得及將一個地域的名字說出。
隨後,她就被帶走了,美眸含淚,依依不舍。
所以楚雲,的確不知道楚心瑤的真名是什麽。
“那這就沒辦法了,如果不知真名,貧道就無法算下去,畢竟我也不是神啊。”天機子惋惜道。
接下來,楚雲淡淡一笑,表示不要緊。
隻要得知與楚心瑤還有相見的機會,這就足夠了,也能讓他安心啟程,準備秘密闖入天冥分殿。
隻不過,得知楚雲還有要事在身,天機子卻說要再為他算一算前程的運勢,但楚雲婉言拒絕,畢竟,他好不容易才平複心緒,可不想再聽到令自己情緒波動的事了。
與其知天機,倒不如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最終,兩人再寒暄幾句,楚雲眼見時候不早,就告辭而去了,要落實計劃,進行一場密謀已久的刺殺行動,不容有失。
“嗡”的一聲,驚雷步起,轉眼間,少年的身姿,便是迅速消失。
……
良久,破廟中,空寂而平靜。
唯有一名仙風道骨的道士,仍在皺眉思索,露出肅然的神色。
“奇怪……奇怪……天機算盤,怎會開裂呢?”正是天機子,在楚雲離開後,他都一直望著自己的鐵算盤發呆,並沒有閑著。
天機子好奇,始終都無法相信,這祖傳神物,竟會突兀地出現一絲裂痕,這在以往不曾發生過。
片刻之後,他再也不淡定了,沉吟再三,決定以折損壽元的大代價,去推演楚雲遙遠的未來。
“嗒嗒嗒……”
一陣陣算珠碰撞的聲音響起,如甘泉水落,清脆悅耳。
然而,伴隨著天機子出手推算,那些算珠的響聲,卻是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密集!
“怎……怎麽回事!”這一刻,天機子停手,臉露驚容,錯愕無比,正望著桌上的鐵算盤發呆。
因為,他見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幕,那一顆顆算珠,此時此刻,竟然都在自主移動!它們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徹底掌控住一般,非常的神妙!
片刻之後,算珠的狀態,竟是在兩種不同的卦象中搖擺,不斷變換,重重複複。
一種仿若晝中寒月,雖然璀璨無邊,卻明中帶冷。
另一種則仿似夜裏熾日,雖然黯黑無盡,卻暗中生暖。
這是兩條路,截然不同,皆演繹到極致,但每一條路的結局,都讓人唏噓不已。
“怎會如此!這……”天機子越發驚撼,沒想到在同一人身上,竟然能算出完全相反的兩條路,實在是驚為天人,完全無法理解!
良久,術數之象,才緩緩地偏向其中的一種,所有算珠都不再移動,靜得可怕,讓天機子著實萬分感慨,在驚歎之餘,還不斷地搖頭歎息。
“這就是……天命嗎?”他臉容肅穆,喃喃自語。
但這震顫的嚴肅話音一出,卻是無人回答,隻有無盡的沉寂,和幽夜中的滾滾悶雷之音響起。
隨後,望著那既定的命數結局,天機道人訝異失神,眉頭皺緊,久久都不曾動彈半分,像雕像般盤坐,百感交雜,歎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