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月飲
“母妃!”溫玉言一入院子,便如同孩童一般,興高采烈的喊著。
清秋從房中走了出來,依靠著門甚是吃驚。
十五打量著這個聽說過很多次的女人,果真如描繪般,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就算已生了不少白發,穿著粗糙的衣裳,臉上有一絲絲歲月的痕跡,可若站在司徒流螢身邊,也毫不遜色的。
“母妃,您還好嗎?兒臣來看您了。”溫玉言看到她,心裏既高興又難受。
清秋緊張道,“你怎麽又偷跑來了?快快走!”
“母妃您放心,兒臣這次不是偷來的,是父皇準許兒臣來的,而且往後隻要兒臣相見母妃,就能常來。”溫玉言解釋道,並將她拉回房中,把十五手中提的東西放桌上,說,“這些都是兒臣給母妃的。”
“這位看著有些麵生……”清秋指著十五道。
溫玉言欲介紹,十五主動上前,福了個身說,“娘娘安好,奴婢乃是永安王府的掌事,十五。”
“母妃,十五她很聰明,把我的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這些日多虧有她的幫襯。”溫玉言回頭看了眼十五,對清秋笑言。
清秋點頭,說,“看得出來,是個機靈的孩子。”
“多謝娘娘,王爺誇獎。”十五行了一禮。
“母妃,您快坐。”溫玉言扶著她緩緩坐下,又心疼的說,“母妃,您受苦了。”
“母妃不苦,母妃喜歡清淨,這裏最好不過了。”清秋慈眉善目道。
溫玉言環顧四周,又疑惑,“怎麽就您一人,不是還有個婢女嗎?”
“那孩子據說是出宮了,不過啊她也確實到了出宮的年紀,能夠出宮自然是極好的。”清秋慶幸,又囑托溫玉言,“隻可惜母妃還沒來得及同她好好道別,你若有空可否替我去看看?那孩子一直都很照顧我,跟著我也吃了不少苦。”
“嗯,母妃放心,我會的。”溫玉言點頭答應。
“不對。”清秋忽然又意識到了什麽,說,“你父皇好端端的,怎麽可能會讓你見我,而且還是隨時可見?”
“蘭君,你告訴我,你是做了什麽?”清秋詢問。
溫玉言不想回答。
“回娘娘,王爺是因為……”
“十五。”
十五本欲替他回答,可是卻被他製止。
溫玉言岔開話題,說,“母妃,兒臣給您帶了好些東西,您看您喜不喜歡?”
“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知道,母妃最討厭欺瞞。”清秋冷下了臉,咄咄逼問。
溫玉言還是不肯說。
於是她又看向十五,質問,“你來說。”
“因為……”十五看向溫玉言,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溫玉言瞧出了,十五的為難,隻好開口道,“前日九洲太子龍承胤,用博弈試圖折辱我天盛,並毀約,太子不敵,於是兒臣便上去與之一戰,得了勝。父皇大喜,便準了兒臣這請求。”
“胡鬧!”清秋聽之頓時大怒,“蘭君,你忘了母妃那些年,對你的囑咐了嗎?”
“蘭君沒忘,母妃說過,要蘭君何時何地,都不能露出自己一絲絲的長處……”溫玉言忍不住道,“可是母妃,如果兒臣不這般做,隻怕此生你我母子都難相見。”
“如果母妃知道,你是因為冒尖露頭才來的,那母妃寧可你我永不相見!”清秋憤然起身氣憤失望的說,“你為何不聽母妃教誨,非要去爭強好勝!”
“母妃兒臣不是要去爭強好勝,是我厭倦這碌碌無為的生活!”溫玉言反駁,這是他第一次反駁自己的母妃。
清秋氣言,“碌碌無為又如何,至少它能讓你此生平靜的度過,你可知這世道有多少追名逐利的人,最終都無一善終。”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溫玉言爭論,“母妃,您知道這些年,我是如何過來的嗎?我堂堂一個皇子,頭比宦官還要低,所過之處不是譏諷就嘲弄,倘若我真是他們口中的蠢材草包,我可以繼續過這樣的人生,可是現在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我不是!我可以比他們更好更出彩更優秀,那我憑什麽要去過草包的人生!”
溫玉言頓了下,垂頭難過的說,“而且母妃,兒臣不是要追名逐利,不是要冒尖露頭,兒臣隻是希望通過這些,能夠獲得得他人對我一點點的尊重,我不想被他們踩在腳底下踐踏。”
不想,像兒時那樣,被一群人強行騎在身下,做他們的胯下喪犬。
他,是一個皇子啊,是一個王爺啊,是一個入過學堂的人啊,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心,也知道什麽叫屈辱。
“母後,兒臣改日再來看您。”溫玉言不想再說下去,直接從房中疾步離開了,原本的滿心歡喜逐漸變為了深深的失落。
“王爺!”十五向前跑了兩步,又轉身對清秋說“不作為,並不代表可以與世無爭,娘娘也是在宮中待過數年的人了,難道您還不明白,宮中就連草木都無法安定,何況是擁有著皇室血脈的王爺。”
“奴婢知道您是為了王爺好,但生處亂世誰又能獨善其身,您無法陪他走一輩子,他的往後的道,仍需他自行……”
說完十五福了個身退出了房間。
清秋在桌邊坐下,默默掉起了眼淚。
回府途中,溫玉言一直垂眸,沉默不語,馬車中籠罩著一層說不出的沉悶。
回到府中後,溫玉言得知,司徒流螢竟來看望他了。
“小哭包!”司徒流螢興高采烈的,向他跑來。
溫玉言微微一笑,說,“流螢,你怎麽來了?”
“我來向你賀喜的啊。”司徒流螢喜悅的說,“你的事情我都聽說啦,恭喜啊,你現在可是我們天盛了不得的功臣,我就知道,我司徒流螢的朋友不會差!”
“繆讚了。”溫玉言謙遜一笑。
“王爺。”身後的十五福了個身說,“奴婢就先退下了。”
看著她轉身離去,溫玉言欲說什麽,可司徒流螢卻拉著他袖角,興致勃勃的說,“你快快把那日的趣事同我說說吧,讓我好好高興高興!”
“好吧……”溫玉言一麵跟著她進房,一麵回首看著十五的身影,消失在了長廊之中。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
今夜的溫玉言忽然不知所蹤,十五在臥房和書房都未能尋到。
最終她在偏院的池邊看到了溫玉言,他坐在地上仰頭喝著酒,皎潔的月光籠罩在他的周身,宛若虛無縹緲的謫仙,那一雙眼眸,比池水更含月光。
十五立在遠處,猶豫要不要走近。
溫玉言似感覺到了什麽,扭頭往十五的方向一看,隻見她立在樹下呆呆的看著自己。
“十五。”溫玉言開口言,“過來。”
十五緩緩來到了他身邊,為了不居高臨下的看他,她選擇跪坐在了他身邊。
“十五,你說今日,我是不是不太妥當。”溫玉言有些後悔的說,“好不容易見母妃一麵,卻惹她生了氣,我真是不孝子。”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過,母妃要我過得人生。”溫玉言難受的道,“你知道嗎,兒時在學堂的時候,學堂裏的那些王孫公子,騙我去爬到樹上給他們摘果子,說隻要我摘到了,就同我玩兒,我像個傻子一樣還真以為是真的,結果他們在我上樹後,搬走了梯子一哄而散,把我撂在樹上一天一夜,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後來他從樹上摔了下來,摔折了腿,夫子也不聞不問,反倒譴責他不務正業,私逃學堂。
“兒時的我,對於旁人來說,僅僅隻是出氣和逗趣的玩物,或許他們現在想起,隻是覺得那些不過是兒時的玩笑,可對於我來說,是一道道永不磨滅的傷痕。”
“我要是早點出現在王爺身邊就好了。”十五心疼又氣憤的說,“如果我早點出現,我一定要那些人好看!”
溫玉言一怔,不由幻想,如果十五出現在他的幼年,或許他真的能少受一點折辱吧,她一定不會嫌棄自己的,因為她是從始至終都在肯定自己的人。
“是啊……”溫玉言語重心長道,“如果你早一點出現,該多好……”
也許,讓他心動的人,便不會是流螢,而是……
溫玉言抬手指尖緩緩,落在了十五眼角下的淚痣上。
“他們說,有淚痣的人,會很喜歡哭,可是十五甚少落淚……”溫玉言喃喃。
從跟在他身邊起,她也就落過幾次淚,其中好幾次還是因為他。
溫玉言恍惚間,又見她眼眸含淚的模樣,掌心不由撫上她的臉龐。
十五忙避開,說,“王爺,走自己的道吧,我想,清秋娘娘總有天會明白你的。”
溫玉言收了回手。
“十五。”半響溫玉言又道,“陪我喝一杯吧。”
“王爺恕罪,十五不勝酒力。”十五尷尬道。
溫玉言笑言,“就一杯而已。”
看著他盛情難卻,十五隻好接過他手中的酒杯,道,“那十五恭敬不如從命,多謝王爺賜酒。”
溫玉言拿過酒壺碰了碰她手中的杯子。
十五仰頭一飲而盡。
“怎麽樣,感覺如何?”溫玉言好奇的問到。
十五笑回,“還好,沒什麽感覺。”
結果剛說完,溫玉言就見她,一頭後栽在了地上。
“十五!”溫玉言當即緊張了起來,起身看了看她,發現她居然真的是醉了,蠟黃的臉頰居然都浮現了兩抹紅暈。
溫玉言聽人說過,這世上有一種人,叫一杯倒。
莫非十五就是傳聞中的一杯倒?
“十五?”溫玉言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但十五毫無反應,像是睡著了一樣。
難怪她從來滴酒不沾。
溫玉言無奈笑了笑,本來還指望著她能夠陪自己喝酒解憂的,眼下這模樣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不過這模樣,倒是挺可愛的。
溫玉言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然後往她房間走去。
他邊走邊看著懷中的十五,雖然是一杯倒但好在,酒品不錯,醉了也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睡覺。
糖豆聽到溫玉言的聲音,趕緊跑去開門。
結果就看到,溫玉言抱著十五,整個目瞪口呆。
“十五這是……”
“醉了。”溫玉言好笑到,“都賴我,非要她喝酒,然後她就醉了,你去給她備碗醒酒湯吧。”
“好好。”糖豆忙跑去。
溫玉言將十五輕輕放在了床榻上,替她脫去鞋子蓋上被褥,盯著她的睡顏看了一小會兒,便小心翼翼的離開了房間。
司徒流螢雙手托腮坐在燭下,臉色顯得有些鬱悶,她覺得溫玉言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他見自己都是用跑的,這次居然無動於衷的站在原處。
思及此,雖然這樣不對,但她的心裏卻還是忍不住,有了些落差,好像他們之間的距離,漸行漸遠了……
“賣發簪咯!”商販高聲喊著。
赤林不由在攤前停下了腳步,回首目光落在了琳琅滿目的發簪上。
“小郎君,為自家夫人買支發簪吧。”商販笑盈盈的殷勤說到。
赤林沉默。
過了很久,赤林回到了客棧,忘樓上走去,手中多了一支紫玉桔梗花簪。
他來到了長孫霏霏門前,伸手想敲門,可是卻又猶豫不決,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就在他躊躇時,房中忽然發出一陣強響聲。
赤林心中一驚,趕緊推門而入,隻見長孫霏霏裹著,自己的衣衫坐在地上,不著寸縷的雙腿裸露在外,還帶著點點水漬。
原來她方才正在沐浴,出浴時不慎跌倒了。
赤林趕緊慌忙單膝跪下,低著頭說,“屬下罪該萬死,還請郡主責罰!”
“你要我這個樣子責罰你?”長孫霏霏好笑道。
赤林又趕緊起身,背過她說,“屬下這就在門外待罰。”
說著,他就要往外跑。
“等等!”長孫霏霏叫住了他,說,“我腳好像折了,動彈不得,你要我爬到床榻上去嗎?還不快將我抱過去。”
“屬,屬下,請人前來……”赤林結結巴巴道。
“啊切!”長孫霏霏打了個噴嚏,有些委屈的說,“我冷,你要我一直,坐在這地上嗎?”而且萬一你走了,有人前來,我如何是好?快,抱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