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雨
她沒有回答,似默認了此事。
“我就知道。”糖豆歎了一氣,又勸她,“十五,你不能喜歡王爺。”
“為何?”十五反問。
糖豆認真解釋道,“古往今來,嫁娶都是講究門當戶對的,你覺得以我們的身份,夠的上王爺嗎?王爺雖不得陛下賞識,但像你說過的,他是皇親國戚,像我們這種出身,做妾都難,況且王爺身邊有司徒小姐這般的人,哪裏還會看得上我們。”
“確實。”她苦笑了聲,羨慕的說,“司徒小姐有傾城之資,又出身名門家境殷實,怎會是我能夠相提並論的……”
糖豆見她很失落,拍了拍她放在桌麵的手背,安慰道,“沒事的十五,你如此聰慧,將來也一定能夠嫁個好兒郎的,我覺得天天給我們送柴火的那柳三郎就不錯。”
“原來你喜歡那柳三郎啊?”十五忽然話鋒一轉,調侃起了糖豆來。
糖豆臉蹭的一下就紅了,害羞的結結巴巴道,“什麽嘛,我沒有。”
“真的?”十五一副不信的樣子,打趣笑言,“你方才還說人家不錯的,若是無意,府中那麽多男子,好兒郎也不少,為何你就覺得他好?”
“哎呀十五。”糖豆起身嬌哼了聲道,“我不跟你講了!”
說著,害臊的就鑽進了被窩裏。
十五笑了笑,隨後吹滅了蠟燭,也歇下了。
過了會兒,糖豆慢慢翻過身來,看向對麵已經睡著了的十五。
她是因為喜歡王爺。
糖豆眼中沉思片刻,閉上了眼睛入了眠。
而此時十五卻睜開了雙眼,看著糖豆的睡顏……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天盛曆來四季多雨,牆頭青玉旆,洗鉛霜都盡,嫩梢相觸,皇城大道上空絲雨紛紛,青白屋簷雨珠成簾。
“能給點吃的嗎?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一位衣衫襤褸的白發老人,端著破碗顫顫巍巍的走到麵癱旁邊,乞討道。
“這個給你。”攤主將客人吃剩下的麵湯倒入了他碗中,神色不耐煩的說,“快走快走。”
“謝謝謝謝。”老人感激不已,跛著腳往路邊走去,可那成想就在這時,忽然一官兵騎馬呼嘯而過,將他狠狠撞倒在了地上,碗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湯灑一地。
官兵回頭看了眼,一看老人穿著的是漠北服飾,便事不關己的瀟灑馳馬而去。
“我的湯!我的湯!”
老人急不可耐的朝那碎片中,剩下的一點點湯爬去。
剛爬到時,碎片前忽出現了一雙布鞋,然後一隻手又遞來了,幾個白花花的包子。
他仰頭一看,十五正半蹲在他跟前,同他說,“老人家,吃這個吧。”
老人顫抖著雙手緩緩接過,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她緩緩起了身,撐著油紙傘,轉身向前慢步而去。
雨聲潺潺,嗒嗒砸在傘麵,抬眸望之朱樓綺戶,穿著綾羅綢緞的人們,煮茗聽雨把酒言歡,絲竹管樂連綿不絕。
低眸慢慢往下看去,屋簷下有人趴在地上喝水,有人蜷縮在角落發抖,有人吃著泥土,婦人懷中抱著麵黃肌瘦的孩童,他們不停哭鬧著,而他們的父母,卻似早已習以為常,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連眼瞳,都不曾轉動一瞬。
你看他們明明睜著眼,可光卻無法在他們的眼中,倒影一絲亮來,他們明明還活著,目光卻比死人還涼……
忽然樓上有人故意丟下一根骨頭,立刻便有許多人上前爭先恐後的爭奪起來,樓上人依靠著木欄,看著底下滑稽的一幕,樂不可支的哈哈大笑。
樓上又有人往下丟骨頭,更多漠北流民跑去,從她的身邊一一經過,她撐著傘逆著人群往前走著,踏過水窪,路麵的積水,沾濕了鞋襪。
樓上一道士注視著人群中的十五,身邊的小道士見自家師傅目不轉睛看著人家,好奇的問,“師傅,您為何要一直瞧那位女施主?她是何許人也,從何而來?”
道士笑了笑,看著外麵瓢潑大雨,言,“風雨中……”
烏雲散去,風雨初停,返照湖邊暖複明,紅牆瓦簷上掛起雨水珠簾,地麵積水中倒映出屋角飛簷,城池依舊,江水空流陳,後主的宮殿春色依然如故。
長孫霏霏緩步向鳳乾宮而去,還未到門口時偶然正麵遇見了溫慎言。
“見過太子殿下。”長孫霏霏福了個身。
溫慎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言,“原是長孫姑娘,多日未見,你怎麽又生得動人看些?”
說著,他不懷好意的伸手欲碰她的臉。
一旁撐傘的赤林伸手給擋了下來。
“放肆!”溫慎言頓時惱怒,嗬斥著,“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碰本太子,來人給我拖下去打他個七十大棍!”
“不勞殿下費心。”誰知溫慎言話音剛落,長孫霏霏便道,“此人是我的下屬,如何責罰理應由我來決,殿下放心,今日他冒犯了殿下,回去我必將重重責罰。”
“你!”溫慎言知道她有意包庇,但沒想到竟這麽明顯,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一般。
他捏緊了拳頭,嘲諷道,“長孫霏霏,你不就是占了點我母後的勢嗎?天盛郡主又如何,不過是我母後養的條狗罷了,表明風光無限,其實暗地裏不知幹了多少齷齪勾當,跟我又在這裝什麽清高?”
“殿下同我又有何區別?不過也是皇後手中的提線木偶罷了,既然如此你我本自同根生,相煎又何太急?而且就算我是狗,那也是皇後娘娘的狗。”
溫慎言被她說的啞口無言,氣憤的恨不得當即殺了眼前這囂張之人,可他忌憚著皇後確實不能動她,隻能撂下狠話甩袖而去。
“赤林。”長孫霏霏回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苦笑了一聲,情不自禁喃喃了句,“他是提線木偶,而我是被拴著的狗。”
“郡主……”麵如寒霜的赤林,眉眼中竟生了幾分憂心和心疼。
“我沒事。”長孫霏霏對他淺淺一笑了之,繼續提著裙往前而去……
鳳乾宮中,香爐升起繚繚輕煙,小弦切切如私語,琵琶琴音舒緩如綿綿細雨縈繞於耳,賢仁半躺在美人榻上輕扶著懷中的狸奴,玉手微微抬了一下,殿中的琵琶音立刻停止。
她睜眼看向跪在跟前的阿園,慵懶的問到,“近日那永安王府,可有何動靜?”
阿園回,“回稟娘娘,自那日王爺吃了幾十棍後,一直在家中老實養傷並無何異樣。”
“我聽聞,他府中來了個新掌事,據說很是厲害。”一旁的長孫霏霏放下手中的茶盞道。
阿園不以為然說,“不過是個會賣弄些小聰明的奴婢罷了,娘娘和郡主無需費心。”
“皇後娘娘。”阿園求道,“那永安王就是個名副其實的草包,娘娘何時能夠讓奴婢重新回到太子府去?”
賢仁言,“等時機到了,我自會讓你回去,眼下你就安心待在王府做好本宮的線,你放心,本宮承諾你的,皆時定會做到。”
一個草包,也不知道有何好盯的……
阿園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忤逆皇後,隻能點了頭,心中安慰自己,再忍耐些時日,自己就能成為太子的良娣,福氣都在後頭。
待阿園走後,賢仁不禁冷笑一聲,同長孫霏霏鄙夷道,“這小賤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引慎言,慎言因為她如今是荒唐了不少,要不是看她還有點用,本宮豈會留她到現在,等到無用時,霏兒你知道該如何辦。”
“是。”長孫霏霏領意……
阿園鬼鬼祟祟的從王府後門溜進,她小心關上門,理了理衣服裝作若無其事的往院裏走,可剛走幾步就聽到背後有人道,
“阿園姐姐這是去了何處?”
阿園腳步一頓,回頭一看原是十五。
“我,我出去買些東西。”阿園故作鎮定的回到。
十五走近,笑道,“阿園姐姐既是出門采買,為何卻兩手空空?”
“這……”阿園趕緊又道,“我後來又不喜歡了,怎麽,我們連采買些自己的東西,都要向你請示不成?”
“自然不用。”十五微微一笑,抬手碰了下她的頭發。
阿園趕緊警惕的往後一退,不悅到,“你幹嘛啊!”
“沒什麽,姐姐發間沾了些東西,十五幫你取下來罷了。”
“才不用你假惺惺。”阿園沒好氣的轉身而去。
十五笑了笑,低頭看向手心,掌心中是一片紅色的樹葉……
溫玉言手中拿著書簡,可眼神卻呈呆滯模樣,半響他似忽然想到了什麽,同整理書簡的十五道,“十五,我雖無物證,可你可以來幫我做人證!十五你能否同我去大殿做人證?”
看著他渴望的目光,她點了點頭,笑言,“自然可以。”
但溫玉言還沒來得及笑時,她又不緊不慢的說,“隻是王爺,如果屆時他們質問,我與您是和關係時,您會如何回答?是回答我是王府的掌事嗎?那麽言簡之,十五便是王爺的人,您覺得這一來我的話又幾分可信?”
“但是你又沒撒謊。”
“那王爺句句又何曾是假?他們又可曾信服過?”十五走到他麵前,“王爺,其實世間萬物的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如何去證明你想給他們看的樣子,如何讓他們相信你說言的結果。”
“難道就真沒辦法對付薛罡了嗎?”溫玉言沮喪。
十五在他對麵坐下,忽問,“王爺就隻想對付薛罡嗎?太子殿下呢?”
“雖然我不知,皇兄為何會同薛罡一道,但害人的是薛罡,同皇兄無關。”
“可太子殿下包庇罪犯,害得你險些喪命,王爺就這麽算了?”
“那我能如何……”溫玉言放下書簡,頹廢的說,“我連一個薛罡都無可奈何,何況是整個東宮。”
而且他也不想把整個事情鬧的太大,能忍則忍些吧。
“王爺……”十五看出他又有了妥協之意,口中的話壓在心頭也難說出。
溫玉言看向窗外,星星點燈的夜空中,已經掛上了一輪明月。
“今夜的明月,倒是挺圓的。”他欣賞道。
十五笑了笑,說,“王爺,你想不想看,更好看的明月?”
“明月不就是這一輪,還有更好看的?”溫玉言質疑費解。
“有啊,王爺隨我來。”她起身拉過他的袖角,待著他出了書房,隨後搬來一個梯子麻溜的爬上了屋頂,轉身又同底下的人說,“王爺快上來。”
“這……未免有損斯文了些,不妥不妥。”溫玉言擺著手拒絕到。
十五眼珠一轉,忽笑到,“王爺莫不是怕了?流螢小姐說您是膽小鬼,奴起初還不信,但現在吧……”
“她,她當真是如此說我的?”溫玉言一聽便急了。
十五點了點頭,又故意說,“也罷,既然如此,那奴就撤了這梯子,獨自賞這明月吧。”
“我才不是膽小鬼!”溫玉言咬了咬下唇,有點氣呼呼的擼起袖子就往上爬了過來。
上去後,他才發現,這比他想的還要高些,看著地麵,不由腿腳就有些發軟了起來。
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背,他回頭隻見十五對他笑著,並言,“別怕,奴在。”
不知為何,隻要十五在,他確實能夠安心不少,她的身上總有股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仿佛隻要有她在,什麽事都能迎刃而解。
“王爺,坐下吧。”十五拉著他在屋頂上坐了下來。
坐下後溫玉言安了下來,仰頭一看,那明月還真同他在地麵觀看的不一樣了起來,更清晰更近,仿佛觸手便能可及。
“我從不知,原來明月,還能這般賞。”溫玉言感歎。
十五笑言,“世間萬物,從不同的角度看,便能獲得不同的驚喜。”
“這大抵是我見過最美的明月了。”溫玉言又好奇的問,“十五也是如此嗎?”
她搖了搖頭,說,“奴見過比眼前更美的明月。”
“哦?還有比這更美的,在何處?”
“奴的故鄉。”十五忽然反問,“王爺可見過杏花嗎?”
溫玉言搖頭,莫說見過,他都從未聽過,還有這種花。
“很好看嗎?有比皇宮的花,還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