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 七月七日長生殿(1)
覃春明原定下午到達京城,因為早上還要在省裏參加一個研討會,結果他昨晚就取消了今天早上的會議,天不亮就上飛機趕了過來。等他到達醫院的時候,曾元進也回來沒多久。
衛生間裏,顧逸昀捧起水,一下又一下衝著自己的臉。
睜開眼,水滴從睫毛上滴了下去,他呆呆地盯著水龍頭裏流出的水,腦子裏卻始終都是昨夜那個揮之不去的夢。在夢裏,他也是這樣洗臉,一睜眼,卻發現手上全是血,抬頭看鏡子裏的臉,臉上,一道道的血水。他沒有害怕,隻是看著自己的手,落淚了。
那是她的血啊,昨天,她都快把血流盡了,而他——
鏡子裏的人,看起來滿臉的疲憊。唉,反正她也看不見,他何必在乎自己的儀容呢?都說女為悅己者容,男人啊,有些時候也是一樣的。
低下頭,再一次捧起水洗臉,他的耳畔卻突然是她的聲音——
“顧逸昀,什麽時候把頭發剪一下,好像有點長了。”
他猛地抬頭,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
此時,衛生間裏隻有水聲。
歎了口氣,他拿起毛巾擦臉,然後拿著梳子梳了下頭發。
是啊,好像是有點長了。
這時,他突然聽見外麵有聲音,趕緊出去,才發現是覃春明來了。
“覃叔叔——”顧逸昀忙迎上去。
“怎麽樣?”覃春明問。
“還要觀察。”顧逸昀說。
曾元進聽見覃春明的聲音,也起身走了出去。
兩人握手,覃春明拍拍曾元進的胳膊。
“我進去看看,可以嗎?”覃春明問。
曾元進便和他一起走進裏間的病房,覃春明看著躺在床上的沈迦因,深深歎息一聲,對顧逸昀說:“兩天沒刮胡子了吧?去把胡子刮一下。”
顧逸昀摸了下下巴,才想起來這件事,便去了洗漱間。
“元進,迦因這件事,我們省裏會妥善處理,你放心。”覃春明道。
曾元進點點頭,握著覃春明的手,道:“這次謝謝你了,春明,謝謝你做的這一切。”
覃春明搖頭,歎道:“我情願沒有這種機會讓我做這種事。”
曾元進也歎了一聲。
“覃叔叔,爸,你們在外麵坐著聊吧,我去給你們泡茶。”曾泉道。
曾元進和覃春明便走出了裏間病房,坐在外間的客廳裏,曾泉問他們要喝什麽茶,就趕緊去泡了。
“文茵還好嗎?”覃春明問。
曾元進搖頭,道:“昨天從醫院回家之後,一直心髒不舒服——”
覃春明歎了口氣,道:“畢竟是母親嘛!哦,燕飛媽媽去你們家了,她說去看看文茵。”
“真是麻煩你們了!”曾元進道。
“應該的。”覃春明道。
“對了,顧大嫂那邊怎麽樣,念一呢,我這都忙的沒打電話過去問一下。”曾元進道。
“大嫂沒事,孩子還什麽都不知道,說是要找爸爸媽媽,顧大嫂和燕秋婆婆照看著她,現在沒什麽問題。”覃春明道,“你放心,那邊我會照看著的。”
曾元進點點頭,歎了口氣。
覃春明看著他,想了想,才說:“元進,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你說吧!”曾元進道。
這時,顧逸昀也從洗漱間出來了,曾泉給他倒了杯水,他接過來喝著,坐在覃春明旁邊。
“文茵給省公安廳打電話了,”覃春明說著,看著曾元進,曾元進麵無表情。
“她的心情,我們都理解,可是,我怕她這樣做,會被人抓到把柄。”覃春明慢慢說道。
曾元進歎了口氣,道:“她啊,總是覺得對不起迦因,欠這孩子太多。現在出了這樣的事,難免會處事不當。她昨天也和我打電話說了,我今天回家再和她好好談談。她也就是過度關心,她會明白的。”
覃春明點點頭。
客廳裏,一片安靜。
“爸,覃叔叔——”顧逸昀略帶沙啞的聲音打破了這一片寧靜。
大家都看著他。
他沉沉氣,望著眼前的兩位長輩,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們報告一下。”
兩個人,還有曾泉都看著他。
“我,我想辭職。”他的話音剛落,在場的三個人全都驚呆了。
曾元進和覃春明互相看了一眼,曾泉問:“為什麽?你要照顧迦因?”
顧逸昀點頭。
“胡鬧!”曾元進道。
覃春明沒說話。
一時之間,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曾泉望著顧逸昀,心卻一下下狂亂地跳動著。
“逸昀,”覃春明開口道,“你想要照顧迦因,我們都理解,可是,說什麽辭職,你也太兒戲了!”
“迦因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醒來,醫生也說這段時間家人的情感關懷最為重要。我想要留在她身邊照顧她陪伴她,讓她可以早一天醒過來——”顧逸昀道。
曾元進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一方麵,顧逸昀對迦因如此情深意重,身為嶽父,他是非常感動和欣慰的。另一方麵,顧逸昀是他和覃春明著力培養的接班人,而辭職,辭職的結果就是讓他們的期望和心血付諸東流啊!
良久,曾元進才說:“逸昀,迦因的事,是個意外,我們大家心裏都很難受。可是,你不能因為這件事而讓自己的人生止步不前。當然,你能這麽想,我非常欣慰,我的女兒沒有嫁錯人,可是,如果她醒來知道你為了照顧她而將自己一直以來努力的成果拋棄,為了她而葬送了你自己的前途,她會高興嗎?”
“爸爸,這件事,我已經想清楚了,這兩天我一直在想,我想起我和她這幾年,總是她在等著我,總是她在為我付出,一直以來,我總是告訴自己,我們會有很多的時間,我將來會有很多的時間來補償她,可是,直到發生了這件事,我才意識到,原來,時間根本不會等著我,生命也不會等著我。我知道我這麽決定讓您和覃叔叔,讓你們很難過,可是,對於我來說,迦因她,很重要,如果沒有她,如果看不到她的笑容,聽不到她跟我說話,我的生命隻會是死水一灘,我活在這世上隻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顧逸昀說著,聲音有些顫抖。
覃春明閉著眼,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著。
曾泉的鼻頭不禁一陣酸澀,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高大的雲杉,不禁苦笑了一下。
如果沒有她,生命會是死水一灘的人又豈止是顧逸昀一個人,行屍走肉又豈止是顧逸昀一個?可是,這個世上,隻有顧逸昀才有資格說這樣的話,隻有顧逸昀。
曾泉深深歎了口氣。
是啊,他又何必為自己這樣感慨呢?隻要她活著,隻要她還活著就足夠了,不是嗎?活著就是希望啊!哪怕他不能像顧逸昀一樣陪伴著她守護著她,隻要知道她活著,隻要可以看著她醒來,他就知足了!
曾元進看著顧逸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看了覃春明一眼,對曾泉道:“泉兒,你和逸昀下去吃點早飯,我和你覃叔叔在這裏坐會兒。”
病房門關上,覃春明敲著沙發扶手,看著曾元進,不禁笑了。
“你真是找了個好女婿啊!”覃春明道。
“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曾元進歎道。
“是啊,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覃春明也歎了一聲,道,“顧大哥在天之靈,恐怕又要失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