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現實與夢想
陳安奇當時考上一所普通的專科院校,大學兩年製,那兩年平平淡淡,除了在校期間她寫了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之外,沒有故事可談。
陳安奇畢業後回到H城,當時的大學包分配,她分配到C中,一所重點初中當教師。
C中的教學樓很特別,特別不是因為設計獨特,而是一半新樓一半舊樓,連接成一座教學大樓。
在教學樓內部不仔細去感受,看不出來新舊之分,因為所謂新接的教學樓也有十餘年曆史了,舊樓的曆史更是久遠。
但在外觀很明顯,從外麵看,老樓比新樓矮了一些,老樓由於年代久遠地麵下沉,沉了下來。
新樓挺拔,盡管都是重新粉刷的塗料,但老樓更加容易褪色,一看,這棟教學樓,半新不舊的感覺。
陳安奇被安置到C中語文組。
語文組是一個大的教研組,17個人一個辦公室。
語文組的教師明顯的陰勝陽衰,十八個人裏隻有三名男教師。
老萬名叫萬福,但他沒有福,都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了,受了一輩子窮。
雖然兒孫滿堂,卻都是沒工作的下崗的愛打架鬥毆的,一大家子四世同堂擠在兩間破草房裏過著吃大鍋飯的日子。
可能是長期的貧困和壓抑,使老萬變得婆婆媽媽愛嘮叨愛罵人整天裏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這個老家夥,快退休了才混到晉上中一職稱。
卞老師是一個黑瘦矮小禿頂看上去有五十歲上下的小老頭。
那些教師都說卞老師自來舊,三十歲的時候就這模樣,四十了還這樣,五十也這樣,年輕的時候沒有過年輕的感覺,到了年老也看不出衰老,人們都說這樣的人才抗老呢。
卞老師會算卦,而且算卦的名聲遠近聞名。
所以卞老師的綽號叫大仙兒,人們隻是背地裏這麽稱呼他的綽號,當麵仍是尊重他叫卞老師。
除了大仙兒、老萬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中等身材方臉大耳留著絡腮胡子相貌一般喝出了啤酒肚,做事婆婆媽媽吹吹忽忽像個女人的馬老師,外號大胡子。
大仙兒走進來,他是語文組組長,麵無表情,他端正的坐在桌前,拿起水杯,呷了口水。
攤開一張大的宣紙,拿出墨盒研了研,然後提筆寫了一個“忍”字。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大仙兒身上,不知他要耍什麽花樣。
周雲琪是陳安奇的對桌,她也在看著大仙兒,那表情很是耐人琢磨。
最近周雲琪燙了頭發,像方便麵一樣的小波浪,這樣使三十七歲的她看上去也就三十歲。
她又買了新的紅色暗格的長裙,周雲琪一向是不管哪個季節她都穿裙子,她的裙子都是到了腳麵或是膝蓋下麵的大長裙子,什麽花紋的、條的、格的應有盡有,而且裙子的顏色都很豔麗。
另外她的眼睛比她的長裙子還要有特征,她的眼睛格外的亮,眼光極特別,像一把匕首上的寒光一樣的刺人。
她就用這樣的眼光刺著大仙兒。
大仙兒寫完“忍”字,接著又寫了一個“靜”字,大家麵麵相覷,誰都沒弄懂他要做什麽。
大胡子坐在大仙兒的身邊說:“卞老師,最近給沒給自己算一卦?”
大仙兒笑了,說道:“算了,算我這學期要給校長當助理。”
大胡子說:“當助理好!圍著領導轉,什麽好事都落不下。”
大仙兒說:“在我離開語文組之前我要送給語文組教師兩個字,‘忍’和‘靜’,為什麽送這兩個字給你們,你們都注意聽聽,忍,我要告訴你們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三分海闊天空,忍不是說一個人沒能力,而是說一個人有一定的心胸和氣度。現在的年輕教師氣盛毛躁缺乏的就是這個‘忍’字。靜,首先要求我們的辦公室要靜……”說完笑了。
大胡子也笑了,笑的聲音裏含著一絲嘲諷的意味。他說:“這兩個字不僅寫的好,而且還很有意義。得粘牆上。”
大仙兒說:“粘不粘牆上我就不管了,但我得請求大家幫我搬家。”
“那當然了。”大胡子說著開始幫大仙兒收拾東西,其他教師也都圍了過來,煞有介事的幫著忙活。
關於選舉語文組組長的問題,實在是個讓田事兒校長頭疼的問題。
語文組組長官職不大,也不算領導崗位,可是組裏有兩位教師爭奪這個位子,李千嬌和白老師。
誰都知道李千嬌挺有背景,而且聽說為了當語文組組長她找了一個領導跟田事兒說話。
白老師是C中最年輕的中學高級語文教師,她的資質頗深,很有城府,也很有人緣。
這兩個人的競爭可謂針尖對麥芒了,她們都在為此活動。
辦公室裏議論的話題自然是語文組組長的事情,多數教師傾向白老師,都討厭李千嬌的咋呼,都希望白老師當組長。
李千嬌和白老師的競爭是有目共睹的,李千嬌在近來的一段時間裏,為了積極努力的搞好群眾關係可謂煞費苦心了。
從不主動打掃衛生的她開始拖地擦桌子,打水澆花,而且每天都要打了熱水給大家倒上,有時還要買些瓜子、辣條、糖塊分給大家。
白老師在拉攏群眾的同時還注意搞好和領導班子的關係,總是攛掇於幾個主任室和校長室書記室。
近來對桌周雲琪對陳安奇格外的好,以前周雲琪不大答理陳安奇,近來她總是主動和陳安奇說話,這讓陳安奇有點匪夷所思。
周雲琪平靜的上課、備課,眼睛裏出奇的平靜,平日裏常有的妒忌的目光變得無比的坦然。
半個月過去了,在教師大會上終於公布了語文組組長的任命情況,出乎意料,既不是李千嬌也不是白老師,而是周雲琪。
陳安奇上班一個月後的一天,辦公室裏本來隻剩下她一人,她剛上班,而C中正趕上再過一段時間就放暑假,所以沒有給她安排課。
陳安奇坐在辦公桌前寫學習筆記,校長要求她不寫教案,寫寫學習筆記,聽課感受。
周雲琪從水房裏打了杯水回來,說道:“安奇,我怎麽老也看不到你喝水呢?”
陳安奇不以為然的說:“我想不起來,也不渴。”
周雲琪手握著杯子,喝了口水,看著她,語重心長的說:“女人得多喝水,喝水美容。我建議你也拿個杯子多喝點水。”
陳安奇在寫學習筆記,也不看周雲琪的神情,她說:“我在家裏每頓都喝湯,有時還吃水果,所以就不渴。”
周雲琪說:“不渴也得喝水,我就是在不渴的情況下喝水,等你感覺口渴了,身體裏就缺乏了水分,你這樣可不行,女孩子尤其注意美容養顏,安奇,你還是拿個水杯來吧,要不我送你個水杯。”
陳安奇仍是埋頭寫著,說:“謝謝雲琪姐,我真的沒有喝水的習慣,不渴。”
這時周雲琪把水杯用力的放在了桌子上,杯子裏的水也濺了出來,她生氣的說道:“你不喝水也得打水。”
這時陳安奇才如夢初醒,她放下手中的筆說:“好的,我立即去打水。”
陳安奇找到水房後打了壺開水,燒水的老頭看到陳安奇說:“孩子新來的?”
陳安奇說:“有一個多月了。”
老頭困惑的說:“不會吧,這裏每當有新來的人我都先認識,他們都是第一天上班就來打熱水了。”
陳安奇就憨笑著說:“我總是想不起來打水。”
老頭也笑著說:“孩子,那可不行,你得記著打水。”
周末,當陳安奇把這兩個段子講給方小格聽的時候,方小格笑的前仰後合,說道:“就沒有見過你這麽笨的人。”
陳安奇把她寫的言情小說,一個稿紙本子,有兩萬字的小說交給方小格。
她們坐在陳安奇家裏,陳安奇家一直沒有搬家,仍是老教育家屬區。
格局不曾改變,令人討厭的大炕,林奉美在小院子裏伺候著她的小院子。
她們坐在小裏屋的寫字台前,說著悄悄話。
方小格翻了幾眼小說,說道:“這不是小說,我們《大北方》不發這類稿子,發純文學小說。我勸你還是寫純文學,有生命力的東西,言情小說就跟看笑話似的,一笑了之,之後就無人問津了。你看《白鹿原》《平凡的世界》《活著》,你寫寫現實題材的作品,我們發現實題材的東西。有空我給你拿幾本雜誌。”
唉!陳安奇歎息了一聲,擺弄著文稿說道:“這一天,沒意思。就是覺得沒意思。”
方小格燃起一支煙,仰著臉,用手將卷發向後拂去,說道:“你這年齡,早就該戀愛啦,大學兩年白白浪費掉了。服你!有了男朋友你就有意思了,我看你是寂寞的。”
“沒有辦法,沒有合適的對象。我也想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怕是不會有了。至少你跟王冠,你跟魏蒙都是自己認識的,你就說這個時代,我居然需要人們給我介紹對象了,不然,我認識誰去。我媽媽已經急得不行了,每每遇到熟人,第一句話就是讓人家給我介紹對象。我媽媽,一個家庭婦女,認識的人也都是沒有工作的人,你就說給我介紹的標準能是什麽標準。”陳安奇一臉的無奈。
“我讓魏蒙和我的同事幫你瞧著點,有合適的給你介紹。”方小格說。
“你跟魏蒙什麽時候結婚?”陳安奇問。
方小格吐著煙圈,一臉的幸福模樣,說道:“還沒有想結婚的問題,以後再說吧,不急。反正他也不急,他說有空帶我去見他父母,隻是,我擔心,他父母不接受我。因為,我畢竟是有婚史的女人。記住,我不是女孩子,是女人,而且,千瘡百孔的女人。”
陳安奇聽了不屑的笑了,說道:“你哪裏千瘡百孔了?不就是跟王冠離婚,墜過胎嗎,不就是有個後媽伊豆豆嗎,人家待你還那樣好,你沒有理由說自己千瘡百孔。”
方小格冷笑一聲,心底漫過一絲惆悵,她沒有對陳安奇講她要跳樓的過程,陳安奇也不會明白她被逼債時走進絕境的無望。
方小格吸著煙,一臉複雜的神情,說道:“我比你進入社會早,高中畢業就開始混,你不會懂的,生存的艱難,你以後會明白。當然,如果你嫁個好人家,不愁衣食也不會懂的。你知道我在婚宴餐廳裏當服務員,還要洗菜,切菜,手都切壞過好多次。端盤子,有客人摸我的手,還有廚師打我的主意,後來,開理發店,經曆就更多了,講出來都是故事,經曆的時候都是艱澀。沒有經曆過,說出來,你也不會理解。”
“我理解。”陳安奇說。
“你理解個屁。”方小格說。
“經曆可以寫進小說。”陳安奇建議。
方小格掐滅煙頭,說道:“我正在寫,寫完給你看。”
陳安奇問道:“你在雜誌社都做什麽,累不累?”
方小格趴到寫字台上,眼睛也不看陳安奇,她空洞的望著牆壁上貼著的劉德華海報,說道:“拆開投稿的信件,用剪刀剪開,然後歸類,然後就看稿子。魏蒙是副主編,再熬兩年等主編退休,他就能當主編,主編也很看好他,竭力推薦他當了副主編,他上班才半年就副主編,厲害吧,簡直史無前例。”
“哪天介紹魏蒙給我認識。”陳安奇說。
方小格警覺的坐起來,說道:“這個可以,不過,你不能搶閨蜜的男朋友哦。”
陳安奇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方小格說道:“你胡說什麽呢?是不是在雜誌社看稿子看多了,看小說看多了吧,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會去搶你的魏蒙。再說了,你覺得魏蒙好,我未必看得上眼,你還說餘文輝大帥哥,帥的不行,我怎麽就沒有看好呢,放心吧,咱倆眼光不同。”
方小格又燃起一支煙,說道:“不開玩笑了,還是說說正事,我們一起寫小說,到時,看誰能寫出去,成為大家。怎麽樣?”
陳安奇立時來了精神頭,拍著手說道:“好啊,好啊,我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寫東西,看看我們誰能成為大作家,說不定我們還能獲個諾獎呢。”
說著,她們一起笑起來。
林奉美從外麵走進來,她這個時候已經六十多歲,頭發依舊靠染發水染黑,她說:“笑笑笑,方小格,你認識的人多,有合適的人選,幫助陳安奇介紹個對象。她已經二十四歲,過了二十五歲就不好找了。愁死我了。”
方小格和陳安奇相視而笑,陳安奇說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媽媽現在隻要碰到熟人,第一句話就是讓人家給我介紹對象。”
林奉美坐下來,拿著煙罐子開始卷煙,動作很麻利,抽煙紙再也不是自己裁的稿紙,變成了現成的白色抽煙紙,她卷好煙,燃了一支,說道:“陳安奇,你如果有方小格的能耐,省得我跟你操心了,自己處不到對象,就得讓人家給介紹,不介紹你去哪裏找。愁啊,愁人。”
方小格拿出自己的煙,遞給林奉美說道:“為什麽不吸盒煙,現在誰還自己卷煙。”
林奉美並沒有接方小格的煙,說道:“為了省錢,錢都供陳安奇讀書了。”
方小格眼珠轉著,說道:“不用急,安奇一定會遇到合適的男朋友,我會跟同事說安奇的事情,放心吧。她有了男朋友,我的心病也去掉一塊。”
林奉美確實一臉的愁容說:“沒有辦法,她自己找不到對象,就得家裏人跟著操心,你也跟著操心吧。”
最後,方小格臨走時,打了保票,她說:“放心,陳安奇男朋友的問題,包在我身上。”
林奉美笑了,一臉燦爛,將方小格送到大門外,說道:“方小格,重任交給你了,千萬當事兒辦。”
方小格朝林奉美大聲喊道:“放心吧,交給我了。”而後低聲在陳安奇耳朵旁說道:“好好寫小說。這才是我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