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
當方小格來到理科7班看到餘文輝的時候，她就不覺得來理科班是個錯誤了，盡管她聽數理化跟天書一般。
方小格下課不找自己班女生玩兒，她要跑到樓下找陳安奇玩兒，陳安奇在文科8班，她們兩個班級距離遠而且不在一個樓層。
陳安奇的班級在二樓東側，方小格的班級在三樓西側。
每當下課，方小格第一個飛出班級，早早的侯在陳安奇的班級門前，等待壓堂的老師說下課。
然後，她們一起上廁所，那時A中的廁所在外麵，一起上廁所順便聊班級的男生。
陳安奇已經知道了理科7班餘文輝最帥，隻是，她還沒有看到。
而陳安奇下課走到操場上，目光總會落在教學樓三樓，從西數，第六個窗口上。那是方小格的臨班，理科6班。
“你看，他在那裏，三樓，第六個窗口。”陳安奇抬頭看著，手指著一個窗口。
方小格朝陳安奇手指的方向望去，本就高傲喜歡仰著脖子抬臉走路的她，頭抬得更高，看完，她輕蔑的一笑，說道：“平庸之流，你不必在意。”
陳安奇一項很聽方小格的話，很少反駁她，但這次陳安奇有點不服，說道：“離得這樣遠，你隻看個輪廓，憑什麽說他是平庸之流。他很瀟灑的。”
“你知道什麽是瀟灑？”方小格不屑的問道。
“他走路的姿勢就是瀟灑，他偶爾甩甩頭發的姿勢就是瀟灑，反正我們班沒有這樣帥氣瀟灑的男生。”
“真是沒見過帥男，走，姐帶你看看。”說話間，方小格拉著陳安奇往教學樓裏跑。
跑到三樓，陳安奇發現，理科班的男生喜歡下課堆在走廊裏侃大山，長長的走廊窗台前倚靠的都是男生，他們在走廊裏還可以觀望各個班級出入的女生。
方小格和陳安奇自然是被這些男生打量觀看的女生，陳安奇有點不好意思，方小格則是如常一樣，仰著脖子抬著臉，不可一世的樣子走過他們身旁。
當男生們打個口哨或是一陣哄笑時，方小格的臉上會露出得意的微笑，她左右晃晃頭，扭扭肉呼呼的屁股，越發的驕傲起來，而陳安奇難為情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們的身體在理科7班的外麵，頭卻一起探了進去。
方小格小聲說道：“後麵，穿紅毛衣的那個男生，餘文輝。夠帥不？比不比你那位小哥帥！”她一臉的自信。
陳安奇的目光就落在了穿紅毛衣男生的臉上，男生向她們望過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陳安奇蹙眉，她並不認為餘文輝比她喜歡的路遇男孩帥多少，反正她不喜歡。
“帥吧？！”方小格再次強調。
“嗯嗯，帥，帥。”陳安奇言不由衷的說。
“哪天你幫我捎封信給他，我正在給他寫信。”方小格說。
“可是，你跟他一個班級，為什麽不自己給。”陳安奇問道。
“笨蛋，自己怎麽好意思，讓你給你就給。”方小格說。
“好好好，聽你的。”陳安奇說。
九十年代初期，那是一個還沒有手機，剛剛有了電話的時代，還得說像方小格家那樣的經濟條件才能安裝得起電話，而陳安奇家裏根本沒有電話。
那個時候，遠距離的交流多半用通信方式。
方小格因為在《月亮詩刊》上發表了一首小詩，雪片一樣的信件寄到她的班級，她為此成為A中出名的大才女。
每到周末，陳安奇就去方小格家裏，方小格拿出一堆堆的信件，挑出有價值交往的給陳安奇看，為此，方小格交了幾個筆友。
陳安奇也開始跟著方小格學習寫散文隨筆，沒事兒看小說，瓊瑤的《六個夢》、《在水一方》、《我是一片雲》、《窗外》《幾度夕陽紅》等等，金庸的《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笑傲江湖》等，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夢裏花落知道多少》等等，受方小格的影響，陳安奇開始喜歡上文學，尤其喜歡上寫小說。
陳安奇居然利用上課時間偷偷寫了一大本子的小說，古代言情小說，拿給方小格看時，方小格蹙眉瞪眼，說她這不是文學，要寫就寫純文學。
於是，陳安奇開始讀《人民文學》、《紅樓夢》《水滸傳》四大名著，可是下筆的時候，她寫出來的居然是一個豪門愛情小說。
方小格說她不可救藥了，好好讀書，先別寫了，那不是文學。
陳安奇便很聽話的讀書，寫一些散文隨筆。
當方小格把一封白色信封交到陳安奇手裏時，陳安奇首先發現信封不是用膠水封閉的，用透明膠布粘上去的，她的第一個小心思居然是想拆開看看，方小格寫了什麽內容。
“去，你給他送去。”方小格命令道。
嗯，陳安奇點頭，說道：“你在這裏等著。”
陳安奇拿著信快步小跑著，而方小格在她的班級門前等她。
由於方小格總是來找陳安奇，文科8班的學生們也都認識她了，知道她是陳安奇的好朋友。
不多時，陳安奇拿著信跑了回來，說道：“餘文輝不在班級。”
方小格想了想說道：“信先放在你這裏，今天怕是送不成了，還有一節課就放學了，明天你找時間交給他。”
陳安奇點點頭，心裏卻想著她可以回家拆開看看。
方小格最信任的陳安奇，她回家第一件事放下書包拿出那封信撕掉透明膠布，拆開看了。
信紙不是一般的稿紙，那年月沒有專門的信紙，方小格的信紙是白紙上畫著圖，她自己畫上去的，每頁紙張不同的圖畫，還用豎線勾勒出邊邊框框。
陳安奇把信的內容讀了三遍，她讀得癡迷，讓她癡迷的不是裏麵悱惻的愛情獨白，而是方小格的文字功底深厚，文筆優美，她讀得有點激動。
除了信之外還附上一張小卡片。
那張小卡片在那個圖文不是很發達的年代裏極為奢華。
兩隻小木偶人手牽手，他們的背後是一座繁華的大都市夜景，燈紅酒綠，霓虹閃爍，璀璨無比，夜空中煙花一簇簇絢爛綻放——這是一個沒有電腦的年代裏，不知怎麽製作出來的如此華麗的卡片。
卡片的背麵寫著張繼的詩《寄人》：“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陳安奇第一次看到張繼這首詩，也是在這個時候背下這首詩，盡管她對裏麵的內涵不甚了解，但她覺得，這首詩跟卡片的圖景很是應景。
她對卡片愛不釋手，特別喜歡，她很想擁有，但她不能偷偷的拿出來，偷看已經很對不起方小格了。
她把信重新用透明膠布封好，看不出來被人拆開過，沒有留下偷看的痕跡。
陳安奇次日很順利的將信交到餘文輝手裏。
隻是，下課的時候，方小格卻很反常的沒來找她。
陳安奇有些不安，做賊心虛，總是擔心拆開信的事情被方小格知道的話，她們會不會從此斷了交情。
陳安奇不願意去找方小格，她不願意走在走廊裏被一堆男生注目，她很靦腆，她會覺得尷尬，不好意思。
就在她去理科7班找餘文輝的時候，還有幾個男生打著口哨逗她。
陳安奇在晚自習下課的時候，硬著頭皮去找方小格。
她發現方小格很少有的在座位上發呆，看到她以後，她拉起她的手一口氣跑到操場上。
操場上的人很多，她們在一棵樹下，方小格從背後抱住陳安奇，陳安奇依偎在方小格懷裏，深秋的天氣很冷，她們卻不覺得冷。
墨黑的夜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滿月，星星也退去閃閃的明滅的光芒，顯得若隱若現，似有若無。
教學樓遠看就像無數個水晶組成的水晶宮殿，通體透明的發亮。
她們忽然間誰都不想說話，忽然間感覺操場上隻有她們兩個人，兩個追逐繆斯的女孩子都顯得莫名的激動。
方小格唱歌好聽，她就給陳安奇唱了首《在水一方》：
我願逆流而上，
與她輕言細語。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曲折無已。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足跡。
卻見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佇立
——
唱完，上課的鈴聲響了，方小格從衣兜裏拿出那隻華麗的小卡片，對陳安奇說：“喜歡嗎？送給你。”
陳安奇接過來一驚，是那張送給餘文輝的卡片。
陳安奇抬眼看方小格，她一臉的落寞和鬱鬱寡歡。
“太漂亮了！真是太漂亮了！”陳安奇看著卡片，故意大驚小怪。
方小格一臉的無奈說道：“他把信給我退回來了。”
“那怎麽辦？他不喜歡你。”陳安奇說。
“切，天涯何處無芳草。隻是，失戀的滋味有點酸酸的，有點苦澀，有點難受，有點落寞。算啦，你不會懂的，總之，過幾天就好了。不用擔心我，我相信，天涯何處無芳草！”說完，她一臉的落寞與憂傷，還夾雜著一臉的誌氣與傲慢，仰著臉向教學樓跑去。
這麵，陳安奇的思緒還停留在《在水一方》的歌聲中，或許是此情此景更容易讓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萌生無限愁緒和朦朦朧朧的愛情幻想，她想起了路遇男孩。
兩個女孩在樹下，在月光的浪漫裹挾中，在分方小格動情的歌聲中，兩個女孩各懷心事，多年後，這一刻，早已在她們心中定格成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