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部隊時,已是深夜了。 雨也停了,隻是溫度越來越低。童文在組織、安排大家休息,吃飯。也許是知道隊員們會回來,食堂還燈火通明,師傅們也都沒有下班,甚至還在炒著熱菜,隻為讓大家能吃上溫暖的家鄉菜。
喬綿在車上睡醒了,打算直接回宿舍,童文卻叫住了她。
他走到她跟前,不知是否是在夜裏的緣故,喬綿望著平日體型本就清瘦的童文,竟覺得他看起來除了憔悴,也更加消瘦了。
他淡淡開口,在這春夜裏,嗓音有些涼,“小綿。去吃些東西吧。這麽晚了,吃些熱的再休息。”
隻是他一開口,喬綿卻忽然愣住了。
她聽著童文叫她小綿,那原本就恍惚的大腦裏,思緒飛快的跳躍著,回到今日上午,向成玨喚她小綿,回到在西班牙的那幾年,回到她與向成玨初遇的那一夜。
他那般光彩奪目,熠熠生輝。卻因為她,徹底倒在了異國他鄉。
喬綿心頭湧起苦澀,聲音也酸澀了起來,“我不去了,童文。”
可童文卻是將一切都看穿了,他直視著她的雙眸,不容反抗,“必須去。小綿,你必須去吃些東西。”
喬綿還在拒絕著,卻被童文抓起了手,往飯堂走去。
深夜裏,明亮的飯堂坐全了整個破狼的隊員。至於那幾名血影隊的成員,他們不願在破狼基地待著,著急趕回去了。
但這次吃飯,卻是喬綿在部隊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看到大家如此安靜。
他們像是餓了,卻又像是不餓。每人都隻是安靜的坐在桌前,麵前擺滿了熱菜,還在騰騰冒著熱氣,香氣也彌漫在空中,本應讓人胃口大開。
但他們每個人,隻是木訥的拿起筷子,夾著眼前的菜往嘴裏送著。沒有交流,沒有對菜的討論,沒有其他八卦,更不談此次任務。
似乎所有人,都被悲傷、抑鬱的情緒籠罩著,臉上全都寫滿了不安的情緒,害怕再聽到讓人心碎的消息。
童文看著對麵的喬綿,她也不發一言,手裏的筷子戳著碗裏的飯,她的目光四處尋著,打量著其他每個人,像在尋找什麽,又像在忘記什麽。
他有些不忍心,但還是開了口。以一種極低極緩的聲音,對喬綿說道:“小綿。”
童文連叫幾聲,喬綿才回過神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看著認真看著她的童文,“吃飽了嗎?童文?吃飽了就走吧。”
喬綿已經不想待在這裏。這裏燈光明亮,她卻覺得十分壓抑。
童文看著不安的喬綿,堵在喉嚨口的話,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想你一定關心,向隊的遺體是否到了……已經接到消息,他平安的被送到殯儀館…我想……若你想去,可以去……”
他認真的說著話,每個字都很輕,卻重重的砸在喬綿心上。
她也認真聽著,那張素淨、蒼白的臉上,沒有其他情緒,但那雙黑眸,隨著童文的說話而在逐漸變得黯沉,越來越黯淡,最後索性沉了下去。
於是沒等童文將話說完,喬綿忽然重新握住筷子,臉上一下子漾起笑容,那雙眼也變得彎彎的,她伸手去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邊吃邊說,“嗯,吃慣了部隊師傅的手藝,還是覺得這裏的菜味道最好吃。”
她自言自語著,頭低下去,視線全落在眼前的幾盤菜上。
童文看著喬綿,有些於心不忍,“小綿,你不必勉強自己。”
可他話音剛落,喬綿卻一下子又抬起頭,聲音十分溫柔低軟,像極了曾經那個她,“真的好吃,童文,你怎麽不吃?”
童文沉默。
喬綿端起碗,筷子往碗中夾了許多菜,她拚命往嘴裏塞著飯菜,甚至臉上都鼓了起來,那因為消瘦而凹陷的臉頰,此時看起來竟然圓潤了些,但眼神分明是低落的,憂傷的,讓人絕望的。
童文在心頭歎了口氣,雙手放在大腿上,就靜靜的看著喬綿,看著她吃飯。
而喬綿也不管童文了,她吃的很香,似乎將方才的所有情緒都一掃而光,她吃完一碗米飯,不顧童文的眼光,又給自己添了滿滿一碗,再後,第三碗……
回到宿舍後,喬綿在廁所吐了很久。
她的嘔吐,混著眼淚,淚水從眼眶滾滾而下,灼燙著臉上柔嫩的肌膚。
安靜的宿舍沒有任何聲音,隻有她的抽噎,還有呼吸。吐完後,喬綿癱坐在地上,坐了很久。小小的廁所,地板十分冰涼。
喬綿沒有開燈,她抱著雙膝,頭深深的埋了進去,淚水已經幹了,眼睛有些疼,但大腦卻是清醒的。
她看看表,不過十二點不到。
原來她以為的過了那麽久,卻才過去十幾個小時啊。原來今日將她狠狠折磨的痛苦,還停留在今日。
喬綿將頭慢慢抬起來,透過廁所那個小小的窗口,去望外麵的天。可那天空,依舊很黑,很沉。
她就那樣看著,想著,想起曾經那麽多那麽多的往事。每一件,都與向成玨有關。
她是深愛陸亭川的,她最愛的人就是他了。可喬綿無法不去接受,向成玨成了她胸口永遠的痛的事實。
他用生命,讓她永遠記住了他。
其實,沒有這樣的付出,她也不會忘記他的。因為是他,在她曾經最幼稚、衝動、脆弱的時候義無反顧、不問結果的幫助了她。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她越來越成熟,他卻因為她,而變得幼稚、衝動、脆弱。
時間過得真慢。
喬綿收回眸光,盯著腕表。時針,分針,秒針,都很慢很慢的走著。
她想,是不是過了今天,到了明天,後天,還有那遙遠的以後,此刻讓她痛苦、酸澀、胸口鈍痛的記憶,便會變得淺一些,便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被風掩埋。
她想,是不是她再多吃一些飯菜,多喝一些水來衝淡,便能淡忘向成玨最後為她買來的早餐的味道。
她的心,便能稍微放鬆一些。
她便不會再一想起他,就那樣遺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