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茶倒人滅無情道
眾人先是相互鞠躬，然後才安靜、恭謹地跪在“榻榻米”上。
沒多久，一個身著和服的美豔少女走進來，跪著生火煮水，並從香盒裏取出檀香點上。
另有少女取來各式點心，請大家先品嚐一點，以免空腹飲茶感覺不適。
室町斯俞招呼眾人各取所需，然後對葉雲飛介紹道：“專使有所不知，最先將茶葉引入東瀛的是敝國的‘茶祖’榮西禪師。想當年，榮西曆盡艱險至凡間學佛，卻對凡間的茶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榮西回國時，將大量的茶種與佛經一起帶回東瀛，在佛教中大力推行‘供茶’禮儀，並將茶籽遍植寺外。他曾撰寫了《吃茶養生記》，稱茶為‘養生之仙藥，延年之妙術’。”
葉雲飛一麵側耳傾聽，一麵看著煮茶的少女。但見少女神情專注，一絲不苟，仿佛不是在煮茶，而是在吟詩作畫一樣。令葉雲飛更感驚訝的是，一道簡單的煮茶工序竟然被少女分成了很多步，每一步都極其繁瑣，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室町斯俞似乎明白他心中的感歎，當下說道：“這就是敝國的茶道，以‘和﹑敬﹑清﹑寂’為宗旨：‘和’以行之；‘敬’以為質；‘清’以居之；‘寂’以養誌。說的是通過飲茶進行自我思想反省，溝通彼此的思想，於清寂之中去掉內心的塵垢和彼此的芥蒂，以達到和敬的目的。”
葉雲飛覺得這說法很不錯，於是連連點頭，由衷地感歎道：“貴國茶道的程式果然獨具特色！”
室町斯俞以為他在誇讚自己的茶道高明，於是不無得意地道：“敝國的茶道恪守清寂﹑安雅，講究禮儀，是修身養性﹑學習禮節很好的方式。”
這時水總算煮開了。少女跪在榻榻米上，先打開綢巾擦拭茶具、茶勺；然後用開水溫熱茶碗，倒掉水，再擦幹茶碗；又用竹刷子拌沫茶，並斟入茶碗衝茶。隨後她雙手捧著茶碗跪獻給室町斯俞。
室町斯俞雙手接過茶碗，輕輕轉了兩圈，將碗上有花紋圖案的一麵對著葉雲飛，並將茶碗舉至額頭，然後才分作三次喝完，飲茶時嘴裏還發出“吱吱”的響聲。
接著少女又手捧香茗來到葉雲飛跟前。葉雲飛依樣畫葫蘆，雙手接過茶碗輕輕轉上兩圈，將碗上花紋圖案對著室町斯俞，然後將茶碗舉至額頭，“吱吱吱”三口喝個幹淨，然後恭維道：“大將軍茶道精深，茶具精美，在下好生佩服。”
琴萱在乾坤袋中聽得好生難受，覺得他說話太過諂媚，而且那“吱吱”喝茶的聲音實在刺耳。
室町斯俞顯然十分高興，哈哈大笑道：“專使果然識貨。我這茶碗看著不起眼，其實卻是極品的墨晶石製成，色彩樸素、清寂柔和，不可多得。”
眾人緊隨其後一一飲茶，每個都跟葉雲飛一樣，恭維之詞越來越重，飲茶的聲音也越來越響，聽得琴萱幹脆捂緊了耳朵。
室町斯俞聽得高興，接著侃侃而言：“茶道是用茶的儀式來向人講述禪的思想，正如參禪需要頓悟一樣，其中蘊涵的那些人生的經驗，需要飲茶者用生命的一段時光來領悟。茶道的根本在於清心，也就是禪心，講究‘茶中有禪’﹑‘茶禪一體’。”
聽了這些，葉雲飛止不住再度稱讚:“好，好！大將軍說得極是，在下聽了茅塞頓開！”
室町斯俞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隨著恭維之詞的增多，他的虛榮心也逐漸膨脹起來，於是開始口不擇言說三道四：“貴國之人飲茶太過隨意，毫無程式可言，這一點遠不如我們地道。我們的茶道已經發展到非常完善的地步，這一點隻有我們大和民族才能做到。”
葉雲飛沉默著沒有說話，心中卻在快速搜索相關的資料，準備在適當的時候給對方迎頭一擊。
室町斯俞見他沒有反駁，以為總算難住了他，於是洋洋得意地說道：“專使也不用難過，先前的比試我方全部告負，即使算上茶道我們也不過才贏一場，總起來說還是貴國厲害得多。”
葉雲飛聽他這麽說，也不好再說什麽。這道理就像下棋一樣，連贏數場最後應該讓人家扳回一局，才算懂得做人的道理，以後見麵也好說話。否則若對方惱羞成怒，反而於事無補。
這時，在座的眾人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山本洋意哈哈大笑道：“敝國總算有一項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絕藝了！”
然後是龜田先生微微笑道：“華夏茶道日漸凋零，實在太可惜了。專使不如審時度勢，從我國引進些高深的理論吧。”
葉雲飛聽得心中不爽，暗道：“我在給你們麵子呢，真是不識抬舉！”
這時他想起臨來時玉帝的指示：“不得輸卻一項比試！”於是笑嘻嘻地問道：“請問大將軍，‘茶禪一體’中的禪究竟是什麽意思？”
室町斯俞以為他在誠心向自己請教，於是抬頭挺胸說道:“那就是‘本來無一物’、‘無一物中無盡藏’。禪茶包涵了簡樸、素淡、枯高的思想，平等、互敬、恬淡的觀念，以及獨坐自省的精神，這是我們東瀛茶道的特征。”
葉雲飛這才淡淡一笑說道：“大將軍對貴國的茶道分析得很是透徹，評論華夏的茶道卻有些失之偏頗。敝國的茶文化源遠流長，自神農綿延而下，早已將人道深深地凝聚了進去。所以華夏‘茶道’以其深沉、雋永成為包羅萬象、順應自然的一種文化精神。”
這時龜田先生反駁道：“專使所言未免太過空洞，很難讓人心服口服。”
葉雲飛提高了聲音道：“茶禪一體中的禪究竟是什麽意思？這個問題有誰認真思考過？禪學出自凡間，是華夏文化特有的產物。由於寺院禪宗的影響，人們常常過分注意禪和佛教的聯係。其實比之佛教，禪與儒家思想的關係更深。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夫子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參悟了禪的人，他說自己到了晚年才能隨心所欲而不越矩。所以貴國茶道裏禪的內涵，並不在於‘直心就是禪’，也不是什麽‘喝茶去’，而是通過繁瑣的規則來磨練人心，當這些定規不再令飲茶者厭煩，當飲茶人信手而為就符合茶道禮法時，才算領會了茶的真諦，才能喝到一杯好茶。”
一眾倭人聽得若有所思，無不凝神注視著葉雲飛。
葉雲飛不卑不亢地接著道：“華夏茶道以儒家思想為核心，融儒、道、佛為一體，三者之間是互相補充的多、相互抵觸的少，從而使華夏的茶文化內容非常豐富。華夏人‘以茶利禮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誌’，這四條都是通過飲茶貫徹儒家的禮、義、仁、德等道德觀念以及中庸和諧的精神。
相比而言，貴國茶道程式嚴謹，強調古樸、清寂之美；華夏茶道則崇尚自然、講究隨和。兩者各有所長，各擅勝場，可以相互補充，實無高低之分，不可強要分出勝負。”
眾人聽完啞口無言。室町斯俞帶著歉意的口吻道：“專使高見，果然不同凡響，我等受教了。”
這時，煮茶的少女雙手捧著一碗紅通通的新茶敬獻給室町斯俞。
室町斯俞卻示意她先敬葉雲飛，說道：“為了表達我們的敬意，傳茶當從尊貴的明使羽先生開始，請！”
葉雲飛先是推讓了兩次，然而見對方一再堅持，於是便不再客氣，舉杯輕啜喝了一口。
那茶入口芬芳，果然是難得的佳品。
接著室町斯俞也喝了一口，隨後茶碗便傳了下去，每人都十分恭謹地在茶碗同樣的方位品茶。
茶碗最後傳到山本洋意手裏。他將茶碗高高舉起向眾人表示敬意，然後便待降下茶碗一口喝幹。正在這時，一道黑影忽然從窗外直掠過來，“砰”的一聲將茶碗打翻在地！然後又轉眼不見了！
葉雲飛定睛看時，發現那赫然是一隻黑毛蘭眼的蒼鷹，體型不大，但卻飛行疾速，快如閃電。所以就連身手不凡的山本洋意也猝不及防被其打翻了茶碗。
在座之人全都驚呆了。
葉雲飛環顧四周，看著眾人吃驚的樣子，心知打翻茶碗肯定有什麽講究，卻不知究竟意味著什麽。
但見山本洋意麵色蒼白地站起身來，對著在座諸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葉雲飛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所以隻好玄真其變。
席間一片死寂，每個人的麵色都變得很難看。
時候不大，一把白布包裹著的短刀被人呈了上來。
室町斯俞麵色如水，緩緩打開白布，將短刀上沾著的血跡擦拭幹淨，然後換了塊新的白綾，一道又一道小心包裹好，打開茶幾旁一個檀木小箱子，輕輕放了進去，這才轉頭吩咐道：“賜號‘鬼勝猛’，厚葬之！”
就在室町斯俞打開小箱子的那一刻，葉雲飛吃驚地看到箱中放著十餘把同樣的白綾包裹的短刀！直到這時，他這才明白，山本洋意竟然喝茶不成而切腹自殺了！而且茶道中發生的慘劇還不止這一起！
“怎麽會這樣？這，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葉雲飛驚叫著，幾乎想拍案而起。
龜田先生歎了口氣道：“這是天意，唉，天命不可違！有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