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黃連茶

  因為觸及了皇帝的逆鱗，九皇子母子早被遣回各自的府中麵壁思過，非召不得麵聖。


  九皇子與如煙的事雖已過去數天，但皇帝的心中卻是依舊堵得發慌。再加上那日心氣鬱結，突然嘔出二兩血來，身子狀況更是每況愈下，就連心胸也越發狹隘。


  所以，即便是在玉宸宮李貴妃的陪伴下，也仍舊開朗不起來。


  這一日，他正與李貴妃在廊下漫步，卻忽然聞見一股罕見的香甜味。這種味道不同於平日的茶香，細細品來，這香甜之中似乎透著一絲淡淡的苦澀。


  “這是什麽茶？”皇帝深深地吸了兩口，可任憑他怎麽搜腸刮肚的去想，也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什麽茶。


  或許他很喜歡這個味道，也或許僅僅是因為好奇，皇帝邊說邊邁著方步，循著香味找了過去。


  這不同尋常香味來自廊中的一個涼亭。這亭外生著不少蘭花，錯落有致的古樹與盛開的蘭花交相輝映，給亭子增添了不少仙氣。


  而亭中，一個身著素白錦袍的少年正端坐在石桌前，出神地擺弄著桌上的茶具。不必說，那香味定是由此處傳出的無疑了。


  “我道是誰，沒想到竟然是你，杜舜！”一見是五皇子，皇帝的麵色瞬間溫和起來。


  也唯有在五皇子麵前，他從來不以“朕”自居。


  “杜舜一時入神，不知父皇與貴妃娘娘駕臨……”見皇帝和李貴妃即將步入亭中，五皇子慌忙跪倒，請求恕罪。


  皇帝寬容的一笑，一手扶起五皇子，隨和的坐在石凳上。


  “這茶嗅來極香，不知喝起來怎麽樣？怎麽，杜禹？還不請為父喝上一杯嗎？”皇帝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立在一旁的五皇子，寬厚的笑道:“這孩子，就是太老實了。”


  杜禹聞言連忙上前，分別替皇帝與李貴妃各斟了一杯，然後再次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皇帝默默觀察著五皇子，他今天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可他畢竟是皇帝。在他心裏，做皇帝的必須是一個嚴父，是不必什麽事都去親自詢問的。


  皇帝沒有再去理會五皇子，他輕輕的呷了一口茶。立即，一股清甜的香味順著口鼻直通肺腑。更妙的是，這茶雖是熱茶，但喝在口中竟也能滿口生津，好不清爽！


  “嗯……好茶！喝了它，就連頭腦也清新了不少。”皇帝細細的品著，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見此，五皇子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李貴妃見此也趕忙跟著喝了一口，不想香甜過後，竟是滿嘴的苦澀。


  她連忙拿出為皇帝隨身攜帶的冰糖遞給他，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的望向五皇子，心中忍不住的幸災樂禍。


  皇帝揮手拒絕了李貴妃的冰糖，也製止了五皇子不安的解釋，一個人細細的品著。


  兩個人不知所措的看著皇帝，直到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這才放下心去。


  “不錯！這茶果然與眾不同！杜舜啊，快告訴為父，杯中的這些都是些什麽花？為父好教人去采些製成茶葉，也好清熱解毒啊，哈哈。”皇帝反複的看著在杯中逐漸盛開的花蕾，笑道。


  “據臣妾所知，這紫色的花苞該是薄荷花，這黃色的麽……”李貴妃突然不再說話，她麵露難色的看向五皇子，希望他能道破天機。


  四隻眼睛迫切的看向五皇子，可五皇子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黃色的，正是黃連啊！”五皇子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即便是黃連，那又怎樣？


  突然想起方才五皇子的心不在焉，皇帝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五皇子，忍不住問道:“杜舜，你這是？”


  五皇子咬了咬唇，似乎是沉吟再三，而後終於下定決心，激動的說道:“父皇有所不知，就在錦都城最偏僻的巷子盡頭，隱藏著一個最破舊的院子。”


  皇帝的眼神變得深刻起來，他隱隱覺得，那座院子裏似乎關係著一件諱莫如深的大事。但他此時心情開闊，竟然有些想要聽下去的欲望。


  “那裏後花園破敗不堪，在那裏，就連蔬菜與稻穀都種不活。所幸的是，園子的主人發現，那裏竟有棵野黃連，而且長得特別好。


  於是，他在園子裏種起了黃連，然後靠賣黃連的錢來艱苦度日。”五皇子的聲音愈發的哽咽起來。


  聽到這裏，李貴妃也終於猜到了他想要說些什麽。她的臉色陡然暗了下來，但看著皇帝那複雜的眼神，她知道她此時必須保持沉默，最好什麽也不說。


  “他流著天下最高貴的人的血，卻不得不蝸居在囚籠一樣破敗的地方，靠自己的勞力換得一口飯吃。我曾親眼看見，他細嚼慢咽的吃完一整棵黃連。”五皇子動容的說著，但他看到了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


  可他沒有停下來，而是更加激動的說道:“我以為他恨透了父皇！可是沒想到，在他知道父皇為九弟的事氣的嘔血之後，竟立刻找到兒臣，讓兒臣將這祛火的良藥帶給父皇。他現在，真的隻能送父皇這些了！”


  “父皇！眼下九弟正在閉門思過，而兒臣又不是能為父分憂的料，看在三哥一片孝心的份上，您就讓他回來吧！”五皇子說完，不顧一切的將頭磕在地上，聲聲見血。


  李貴妃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皇帝的眼中也有了一絲淚意。或許真的是老了，即便心胸再怎麽狹隘，可心中對兒女的那種感情卻是越來越微妙了。


  這一點，就連他自己，也是剛剛才察覺到。皇帝沉默了，他似乎被自己突然間的想法嚇到了。


  他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說一句話。


  “陛下！”李豔茹嬌嗔的站到皇帝身後，輕輕的為他揉著肩膀，說道:“依臣妾看，杜禹搬離皇宮已有三年。可想而知，這三年他也吃了不少苦頭。更何況，當日他也是因為發病，才……”


  想不到，李貴妃竟然會為提刀殺入她宮中的杜禹求情！不僅是皇帝，就連杜舜也是大吃一驚。他本以為，有李貴妃在身旁，事情會複雜得多。


  “你真的相信，他當日隻是因為發病？”皇帝沉吟片刻，問道。


  “杜禹至孝人盡皆知。即便不是發病，臣妾也寧願信其有。況且，眼下時局不定，陛下是真的需要人手啊！”李貴妃溫婉的答道。


  皇帝聞言一愣。都說劇毒婦人心，可他身邊這位，卻怎麽看怎麽知書達理，深明大義，賢良淑德……簡直比可人兒更加可人兒！


  “好！竟然豔兒都這麽說，那就，速速召杜禹見駕！哈哈！”皇帝終於開懷大笑起來。


  看著五皇子急急而去的背影，皇帝一口喝幹了剩下的半杯茶，笑道:“得虧朕有這麽一個傻兒子，和這麽賢良的貴妃娘娘！這一笑，真是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