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分不清

  柳甫手腕靈動,插起一縷縷秀發一層層盤箍,撓得自己頭皮有些麻癢。


  唐蘇文臉"騰"一下有些紅。


  人家湊近自己壓根沒那意思,隻是好心想給自己編個更利落的發型。但自己倒好,誤會了不說,還光天化日在田埋上占了他的便宜,還反咬他一口。


  太尷尬了。


  很快。


  唐蘇文頭頂被編上細細密密的盤發髻,正是最入時的姑娘發飾。


  "柳甫,你盤發也太好了。你練過盤發啊。"唐蘇文震

  驚地反手摸了摸頭頂。讓自己模仿古人學弄複雜發型,這簡直是要自己老命!更何況,蘇家也隻有蘇柳煙會盤簡單的發髻,其他人都是草草頂個揪球了事。


  柳甫笑得淡然,隨口道,"過去曾給一個尊貴的女子盤過發。"

  周圍一片安靜。


  隻剩下田埋裏稻蛙的鳴叫聲。


  唐蘇文驚愣在原地。


  他曾經給一個尊貴的女子盤過發?

  想來也是。


  柳甫看起來就不像是窮鄉僻壤出身的人家,倒更像是清雋矜貴的落魄貴族。曾經,他有意中人,曾給意中入盤過發,也很在情理之中。


  唐蘇文苦笑,自己都沒發現自己語調中的酸意。


  "她現在沒和你在一起真是可惜,辮發也是她教你的吧。"

  柳甫聲音悠遠綿長,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


  "確實。她是在下最重要的人。"

  唐蘇文頓時語塞,捂住吃痛的心口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蘇家木屋方向走。


  "柳甫。"唐蘇文深吸一口氣,慢慢道,"你明明很有錢,但還是借住在這個窮村子。要麽你在躲什麽人,要麽你再等出去的一天。"

  自己突然做了個大公無私的決定。


  "柳甫,你的腿我已經治好了。明天我就去和裏正老爺商量,把那個長借住在你醫屋的老爺子搬去老醫館治病。他的醫藥費我來出,他要住的房子我給他租下。你就回到你的醫屋繼續跑出診吧。咱們的入贅文書,就當沒有簽訂過。"

  按照治腿的賭約文契,如果柳甫被自己治好腿能夠站起來,他是要願賭服輸入贅給自己。自己也能憑借婚契,來躲過蘇家多交剩女稅的責難。


  但現在自己能賺錢,這份過十七歲不嫁人的稅賦,自己可以填上,堵住蘇家的嘴。


  最主要的是,自己不想留一個心裏有意中人的男子在身邊。


  同床異夢,想著就難受。


  柳甫是個溫柔的人,也很賢惠明理,還很耐心地天天教自己識字。他是溫柔的毒藥。萬一有一天,他能夠離開村子去京城那些大城尋找過去的"尊貴女子",那自己這些日子的情感就白瞎了。


  柳甫悠悠跟在唐蘇文身後。


  她走兩步,他邁出一步就能跟上,但他依舊耐心地跟在她身後,觀察她的背影。


  低沉的嗓音,帶著薄薄暗啞,"蘇姑娘。"

  唐蘇文有些煩躁地走得更快了些。


  "一會我再給你檢查一下腿,就能幫你一起收拾東西。你留在我這的好幾本醫書,回去我都給你放在包袱裏。還有你寫的幾本做菜的順序步驟,我都背下來了,也不用再看了,你拿走就行。還有。"

  "還有你上回用金葉子換給我的金蝴蝶發飾,那個太貴重了,我平時也不敢戴出去。等你離開村子以後,肯定有很多用得著錢的地方,你不用那麽大手大腳。就算你以前一擲千金是個公子哥,在這種小地方還是要約束點,不能不把錢當回事。"

  "還有以後你不要隨便和人下賭注了。上回你開玩笑用入贅和我做賭注,一輸就把人輸給了我。這叫你碰上了我,我好說話,把你自由還給你。下回要是你碰上的是愛用鋼絲球的富婆怎麽辦?小心兄弟都被富婆快樂球搓沒!"

  唐蘇文狠狠瞪了柳甫一眼,示作警告,手裏做了個搓鋼絲球的動作。


  柳甫一愣神,忍不住輕笑起來。


  他不知道富婆快樂球是什麽,但他下意識知道,唐蘇文說的絕對不是好話。


  唐蘇文回頭望著柳甫,慢慢等待,內心還存有一絲希望。


  或許,他會挽留?

  或許,他會開玩笑的說"蘇姑娘,你是在和在下提分手麽。"

  無論他說什麽,自己應該都會有那麽一點點的開心。至少自己這兩個多月沒有白寵他。就算分開,他心裏也會惦念自己。


  又或者,在很久以後,他和那個"尊貴女子"恩愛的時候,他會不會有一瞬間在腦中閃過自己的名字?


  他會不會記得曾經在一個很窮苦的山村,有個窮姑娘待他好,也很歡喜他對她的溫柔?


  然而。


  柳甫腳步一停,順手摘下田埋邊的一朵花,插在唐蘇文鬢角上。


  他笑得一如既往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那就,謝過蘇姑娘了。"

  唐蘇文內心咯瞪一聲,如同落下一塊巨石。


  他說謝過,他放下的輕而易舉,一句話抹去兩人所有的經曆。


  唐蘇文不免苦笑起來。


  才兩個月相處罷了,對他又算作什麽呢?自己初來這時代,覺得兩個月很漫長,長到度日如年,但對柳甫來說,兩個多月隻是花開花落的一個季節罷了。


  海!"

  唐蘇文一把丟下鬢角的話,氣得破口大罵,"渣男!"

  隨後轉身離開。


  她邊走遠邊氣的罵,"臨別送花還不送個好的,居然送人菊花!**花,這是要送終啊!"

  柳甫望著唐蘇文漸行漸遠的背影,和明顯氣鼓鼓的憋屈樣,忍不住笑出聲。


  菊花?


  他采的是迎春花。她果然是個農盲,連菊花和黃色的迎春花都分不清。


  他目光幽深又清冽。


  她這麽笨,他怎麽可能離開呢。沒有他,她連做飯都鼾嗓子。


  驀地。


  "嗤——"

  兩排黑衣暗衛迅速落在柳甫身後,藏在餘暉的背光下,畢恭畢敬地垂首。


  "殿下,到時辰了。"

  柳甫仰頭望著金燦燦的落日,扯出殘忍寒冽的冷笑。


  涼薄的語調不帶一絲溫度,令人驟寒。


  "他落在母後額間的血,今日必讓他血償,"

  黑衣暗衛恭敬俯首,"是!殿下。"

  曾經教他辮發的尊貴女子,他再也聽不到她慈祥的聲音,再也觸摸不到她可親的大手。


  他的母後,死於先朝滅亡之日。


  也埋葬他所有金枝玉葉的過往。


  柳甫離幵清口村前,囑咐黑衣暗衛將簡陋醫屋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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