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小溪流水
三人在清漪河邊的森林裏迤邐朝昌源城進發。第一天，沁靈公主的情緒極其低落，坐在馬上精神有些恍惚，於是右邊的丁香耐心地開導她，左邊的陸無爭不停給她說笑話，慢慢地，她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屍魔群撤退之後，天氣漸漸變得晴好，暖烘烘的太陽在天上安靜地照著地上的萬物，讓三人感到很是愜意。陽國地處洛雲江的南部，是典型的江南之地，臨祥又在陽國的東邊，冬天雖說不是溫暖如春，但也沒有東曹那麽寒冷。森林中有很多四季常青的鬆樹、柏樹、櫸樹和廣玉蘭，樹叢中點綴著不少的野菊和臘梅，人行其中隻有絲絲涼風拂麵而來，並不會覺得凜冬已至。
經此突變，公主不再像以往那麽急著南下了，她需要時辰來改善自己的心境。三人時而策馬疾奔，時而牽馬緩行，時而停步佇立。起初公主和無爭之間的話語並不多，漸漸地，兩人的交談多了起來。行到一處滿是野花的空曠之地時，公主的心情變得大好，下了馬，走到空地中，忘情地跳起舞來。
公主跳的是大曹的宮廷舞《風入鬆》，此舞姿態妍媚，靈動多變，一般的宮女很難跳好，沁靈公主夏紫依雖出身高貴，然平時喜好舞姿，常隨舞師練習，竟比絕大部分的舞姬跳得更有神韻。此刻得閑，雖無奏樂，然而興之所至，居然舞得絲毫不差。陸無爭這個從未見過宮廷舞的鄉巴佬，竟瞧得癡了。
丁香看了看陸無爭的神態，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後輕輕離開了這片美麗的花地，獨自去森林裏玩耍去了。
公主舞完一曲，緩緩停下來，對著陸無爭莞爾一笑，道：“我跳得怎麽樣？”
陸無爭看她香汗淋漓，粉嫩的臉頰白裏透紅，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真如仙子下凡，美豔不可方物。他不禁紅了臉，趕緊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真……真好看！”
“這是母後教我的，可惜，她已經不在了……”公主說著說著，臉色黯淡了下來。
無爭恐她動了思鄉之情，重新陷入傷感之中，趕緊說：“公主的舞姿讓我想起來一首詞。”
“哦，是什麽？說來聽聽。”公主蠻有興致地看著他。
陸無爭心情放鬆了一些，笑著說：“華堂簾幕飄香霧。一搦楚腰輕束素。翩躚舞態燕還鷺，綽約妝容花盡妒。”
公主臉紅了，嗔道：“沒想到陸公子也不是正經人，盡說這些淫詞豔句。”
陸無爭著急了，趕緊道：“公主言重了，我隻是單純地說一下心中之感，絕無其他意思！”
公主待了片刻，忽然輕輕地說：“我有時也向往普通女孩子的生活，可以自由自在地賞花鬥草，去山清水秀的地方玩耍，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後又幽幽地吟道：“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蓮子已成荷葉老。青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陸無爭聽她這麽一說，以為找到了知己，不由得心中大喜，趕緊道：“紫依姑娘，我也經常有這種想法，眼看天下將亂，咱們與其隨波逐流，不如找個世外桃源，快快樂樂地過一生吧！”
沁靈公主奇怪地看了看陸無爭，緩緩說道：“陸公子年紀輕輕尚未入世，為何卻有出世之心？”
陸無爭笑道：“每當我看到古人的一些詞句，就忍不住冒出這些想法。”
沁靈公主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快，不過這絲不快立刻就消失了，她笑了笑道：“陸公子喜歡的是哪些詞句呢？”
陸無爭看著太陽，朗聲吟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舟遙遙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
沁靈公主點了點頭，然心裏覺得這些詞句雖滄桑悠遠、恬淡怡人，可從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嘴裏說出來，卻顯得老氣橫秋。她微笑著道：“陸公子果然有道家無為之心，但你若隨我去昌源城謀取功名，成功之後再隱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如此一來既遂了你的誌向，也不枉費你這一身絕世武功。”
陸無爭聽公主說要他做扈從，且這番話深合自己心意，隻當她和自己誌同道合，心中更加歡喜，連忙說：“好，好，在下願為公主殿下效力！”
“你也別老是叫我公主殿下，多生分呀，你就叫我的名字夏紫依吧。”
陸無爭剛想叫她“紫依姑娘”，但轉念一想：“她雖這樣說，但我不可得隴望蜀，以免讓她看破。”於是說道：“公主就是公主，大曹的金枝玉葉，在下雖才識淺薄，豈可因為一時困頓就忘了尊卑！”
公主點點頭，道：“陸公子果然是一個知書達禮之人！”忽然眼波流轉，接著輕聲嗔道：“丁香這個小妮子偷懶，跑哪裏找樂子去了？”說完叫了一聲丁香的名字。
丁香笑著從森林裏跑出來，說：“你們倆就聊著吧，今兒個咱們不趕路了，就在這個地方歇一宿，我去找點吃的來。”說完又笑著跑進去了。
陸無爭看著丁香的背影說：“丁香是個姑娘，找吃的這種事情要不要我去幫個忙？”
公主搖頭道：“不用了，在這種地方沒有人是嬌貴的，咱們找個地方走一走聊聊天，也挺好的。”
陸無爭聽公主說出這番話，心不由自主地一陣狂跳，他帶著公主來到一處小溪邊。
此時夕陽西下，晚風輕撫，流水潺潺，野鳥歸巢，魚兒嬉戲。陸無爭和夏紫依並肩佇立在小溪旁，看著森林中的美景，聽著天籟之音，倆人都有些迷醉。陸無爭希望太陽永遠不要落下去，時辰永遠停留下來！什麽萬丈雄心千秋大誌，什麽絕世武功出人頭地，他都可以不要，他隻要和身邊的女子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
那邊的丁香早已準備好了晚飯，見二人遲遲未回，便慢慢尋來，看到倆人仍佇立望遠，她先是微微一笑，然而憂愁很快就襲上眉頭：公主已有婚約在身，這對有情人，能成眷屬嗎？
丁香踏著月色悄悄返回，心情雖然輕快，然而腦子裏卻一直想著一首詞：“柳絲空有千萬條。係不住，溪頭畫橈。想今宵，也對新月。過輕寒，何處小橋。
“玉簫台榭春多少。溜啼紅，臉霞未消。怪別來，胭脂慵傅。被東風，偷在杏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