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燈前夜話
陸無爭知道六兒的好奇心又犯了，於是說道：“沒睡，有屁快放。”
“哥啊，你的腦子是不是壞了，怎麽拒絕了那個姑娘？那姑娘生得多美啊！南宮家的衣裳多漂亮，東西多好吃，你怎麽就不願意咧？”六兒憋了那麽久的問題一下子吐出來，終於舒服了一點。
陸無爭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頭，道：“你小子小點聲行不行？”
六兒點點頭，小聲道：“行，你快點說！”
陸無爭翻了個身，眼睛看著甲板，道：“其實在南宮家的大少爺動手之前我是願意當書童的！”
“那為什麽後來……”
“如果你的主子因為你強他一點點就想要你的命，你會不會跟他？”無爭慢悠悠地說。說這話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大虎，但大虎隻是一個人販子；而南宮大少爺，是南宮家的少主人，未來的主人。如果他進了南宮家，大少爺就是他命運的主宰！
“我……”六兒不作聲了。
“還有一個原因！”
“什麽原因？”
“一入豪門深似海。像南宮家這種武林世家，從主到仆，規矩是很多的，你的眼睛看到的，隻是他們的光鮮之處！”
“哥，你怎麽知道？”
“六兒，難道你沒有看到他們在樹林裏都有那麽多的規矩嗎？要是在家裏，你說會怎樣？”陸無爭嘴裏說著，心裏在想：“其實，我也是生在這種大家族的。”
六兒似懂非懂，想了半天，問：“哥，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想要——自由！”
很明顯，六兒聽不懂這個，他想了想道：“哥，要是他們把你當作灰奴賣了咋辦？你還有自由嗎？”
“放心，我不會成為灰奴的！”無爭笑了笑道。
“你怎麽知道？”
“你忘了我給你講過的‘造化與氣’的故事了？”
陸無爭的話實在超過了六兒的理解能力，他搖了搖頭，搜腸刮肚地想了會兒，終於放棄，閉上眼睛，頭一歪便要進入夢鄉。
就在這時，樓梯上突然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陸無爭慢慢睜開一隻眼睛朝那邊一瞄，發現張盼兒下來了。
這張盼兒曾是大虎的人，但並沒有因大虎背叛而被殺，此時他到下艙來是為了幹什麽？
張盼兒的腳步聲驚動了迷迷糊糊的六兒，他睜開眼，覺得這種場景似曾相識，趕緊握住陸無爭的手道：“哥，是不是又有人來找你了？”
“沒錯。”
“難道他們又要……”六兒膽顫心驚。
“放心好了，劉四不會殺我的！”
“那他們……”
“別說話，他來了！”
張盼兒果然來到了陸無爭的床鋪前，彎腰拍了拍他的腿，小聲道：“無爭，睡了沒有？”
陸無爭慢慢地睜開眼，抬頭看了看張盼兒，問：“啊，張大叔，這麽晚了您來找我有事嗎？”
“我們當家的找你。”
“劉爺找我？”
“是的。”
“那您先上去，我穿好衣服就來。”
“好，我在上頭等你。”張盼兒說完離開了下艙。
張盼兒把陸無爭帶到劉四的房裏便出去了，留下劉四和陸無爭兩個人在房裏。劉四撥弄著油燈的燈芯，對站在麵前的陸無爭說：“坐吧。”
陸無爭依言坐下了。
劉四咳了咳，喝了一口熱水，輕聲問道：“你為什麽不願意做南宮家的伴讀書童？”
陸無爭看著劉四，慢慢地說：“劉爺救了我，您就像我的親人，我喜歡這個地方，南宮家的人讓我害怕！”陸無爭其實早就猜到劉四會問這個問題，他也想好了答案，但是當他真正要回答的時候，他竟說出這樣一句讓他自己都吃驚的話！
陸無爭並不喜歡說謊，他相信自己說的是真話。夜晚，一個老人坐在油燈前，看著一個孩子，和他聊天……這個場景陸無爭似曾相識。他很感動，人在感動的時候一般都不願意說謊，何況是一個十歲多的孩子！
劉四的手打了一個哆嗦，似乎被燈火燙到了，他倏地抽回手，吃驚地看著陸無爭，問：“你說什麽？”
“您救了我，您就像我的親人，我喜歡這個地方，南宮家的人讓我害怕！”陸無爭複述了一遍方才的話。
劉四用手揉著眼睛，粗聲粗氣地說：“你回去吧，記得把我的房門關好！”
陸無爭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出去了，然後小心翼翼地帶上了房門。
劉四鬆開手，眼睛裏有些淚光。他慢慢站起身，栓好門，然後吹滅燈，躺到床上。可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
劉四年輕時被人稱為“四哥”，瀟灑倜儻風流無羈，常年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曾為花魁一擲千金，後與一名女子生下一個小男孩，不久女子離他而去，孩子被人拐走。他性情大變，開始厭惡女子和小孩，視財如命。劉四憎恨小孩，可是又離不開小孩，因此拐賣小孩這一行當非常適合他，他理所當然地做起了人牙子。
幹一行愛一行，一幹就是三十年，劉四好像忘了眼淚是何物，直到今兒晚上和無爭對話！當然，鱷魚的眼淚是不可信的，但不能不說，陸無爭的一句話的確觸到了他內心最隱秘最柔軟的地方！
陸無爭回到床鋪，六兒緊張得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輕聲道：“我們暫時安全了！”
第二天，船繼續朝南行駛。由於風平浪靜陽光明媚，陸無爭帶領小孩們把下艙的稻草和褥子被子拿到甲板上去曬，到晚上放風的當兒再收下來。
戌時初，劉四命船夫在一處僻靜的江邊泊了船，收拾停當後點上油燈，在房裏獨坐。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伸出拳頭在房間的木製牆壁上拍了三下。片刻後，三猴子在外麵敲門：“掌櫃的，您叫我？”
“進來吧，門沒有栓。”
自從大虎死後，劉四夜晚難以安眠，就讓三猴子睡在自己隔壁，一有事情就捶牆，三猴子便會立刻出現在他眼前。
這麽多年來，在所有的隨從中，三猴子肯定不是最聰明的，更不是武功最好的，但絕對是最忠誠的！縱使他愛銀子愛女人，但隻要劉四需要，他絕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倘若大虎不是爵爺的人，那麽這條船上的二當家，非三猴子莫屬！
三猴子進房後，一邊關門一邊笑道：“當家的，是不是昨天進了幾百兩銀子，今兒開心得睡不著啊？”
“扯你娘的淡，我劉四是見過世麵的人，再說那些銀子跟你和兄弟們分了不少，我自個也沒那麽多了。”
“當家的，我看您這兩天不開心，跟您開開玩笑，您可別當真。”三猴子說完走到劉四身邊，看到他正凝視著手裏的一封信，便走上前看個仔細，詫異道：“咦，這不是大虎寫給陶螢城城主的那封信麽？”
“沒錯。”
“事情都過了六七天了還管他幹嘛？”
“因為有問題！”劉四眉頭皺了皺，說。
“啊？”三猴子瞪大了眼睛，問，“有問題嗎？”
“之前沒有問題，但是今天，卻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