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水中倒影
衛樂出現在遊艇上的時間距離孫見川發現此事,中間隔了整整兩年。孫見川急於成為解救衛樂的那個人,他沒有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而是在專業人士的幫助下從照片入手,順藤摸瓜地掌握了遊艇主人的身份和衛樂出現在船上的原因。
原來衛樂當時的身份是某遊艇會所的禮賓小姐,說白了就是被豢養起來的特殊寵物。她對外的名字叫“心心”,從她最早被列入待選名單的時間來看,很可能在走丟後數月就被該會所收入囊中。具體的交易途徑不可考,總歸是見不得光的勾當,在此之前她經曆過什麽更沒人知道。
孫見川還了解到,衛樂這一型的“商品”頗受有特殊嗜好的人士青睞。孫見川通過這幾年鬼混積攢下的人脈與該遊艇會所聯係上了,親自登門指明要“心心”。可對方告知他,“心心”寶貝是個幸運兒,早在兩年前,也就是她和江韜同框出現後不久就被喜愛她的大客戶帶走了。無論孫見川開出什麽樣的天價,軟磨硬泡,對方堅決不肯透露“大客戶”的任何線索。
眼睜睜看著線索中斷的孫見川如何能夠甘心?他在會所裏大鬧一場,砸了東西還威脅說要報警把他們統統抓起來。對方的人客客氣氣將他請走。當天晚上,孫見川的車子被人惡意追尾,他下車跟人理論,稀裏糊塗被對方的四個大漢暴打了一頓。段妍飛把人送進醫院後報警,那四人承認酒後失德,願意向孫見川道歉並賠償損失。可誰也不會相信這隻是孫見川走黴運觸發的一場意外。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孫見川率先找到衛樂的幻想已然破滅。他一身傷躺在醫院給陳樨打電話。他知道聯係上陳樨約等於通知了衛嘉。
“我倒下了,接下來你們看著辦!”
“你憑什麽視奸我的生活?還敢自作主張,你以為你很英勇嗎?”陳樨差點把手機砸孫見川的臉上。她剛揚起手,孫見川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腦袋。
在旁邊靜靜聽完整個過程的衛嘉把陳樨的手按了下來。拋除孫見川偷拍的行為,單就衛樂一事而言,即使孫見川及時把線索與他們分享,結局恐怕也不會比現在更樂觀。衛樂被人買斷私藏一事如若不假,遊艇會所的負責人毫不猶豫拒絕了孫見川的價碼,這意味著透露“大人物”線索的成本遠比金錢要高。他們又能做什麽?
衛嘉這些年依然會頻頻夢見衛樂,有時在夢中等到了她回家,更多的片段是令人心碎不安的。希望中斷在眼前,但它畢竟存在過。他放大了照片細看妹妹的臉,她比走丟那時圓潤了,身上並無顯著的傷痕。美貌和懵懂是衛樂的劫難,也是她生存下去的立身之本。
孫見川鬆了口氣,指著陳樨帶來的甜點盒問:“這是給我的嗎?”
那是他喜歡的芝士蛋糕。來的途中經衛嘉提醒,陳樨才意識到空手去探病不妥。如果她早知道孫見川偷拍的變態行為,她寧可盒子裏裝著的是屎。
孫見川用單手拆開甜品盒的絲帶,仿佛在給他和陳樨友情的重啟儀式剪彩:“你別強!承認自己選錯人了有那麽難嗎?幸虧江韜死得早。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我替你憋屈……”
整盒蛋糕被陳樨扔進了床頭的垃圾桶,如果不是衛嘉在場,她會把它按在孫見川的臉上。
“那些人怎麽沒揍死你?”
孫見川心痛地看著手上殘留的芝士,一把扯下口罩,對陳樨展露腫得老高的上嘴唇,還有牙上的豁口:“他們還打掉了我一顆門牙,這樣你心裏痛快了?”
陳樨說:“我不在乎你的任何事。你能不能也放過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我心裏不平衡!我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江韜又比我好多少?樨樨,我不相信你嫁給他四年多從沒有發現他外頭的風流帳?你以前眼裏揉不得沙子,為什麽能容忍這些?他玩男人,還上過跟他私生子年紀差不多的女孩,誰敢保證他沒有動過衛樂?要不是他早死,我早晚能替你抓個現行……”
“你跟著他下地獄好了,拍到記得托夢給我。”陳樨怒極反笑,轉身從病床邊走開。她對衛嘉說:“樂樂的事你還有什麽想問他的就問吧,我在外麵等你。”
陳樨在公共區的走廊遇到了段妍飛。段妍飛保養得很好,年近四十不但未見任何疲態,反而比從前更多了幾分精英感。陳樨聽說她現在成立了自己的演藝公司,簽的幾個新人都很爭氣。
“樨樨過來坐。”段妍飛招手。
陳樨平靜地坐到了她身邊。從前那些不堪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們都懶得再去回憶。
“不好意思,病房裏亂糟糟的,讓你們看笑話了。”
“誰還沒點可笑的地方?”
“川子的複出演唱會就在這個月底,他已經蟄伏了那麽多年,能不能再翻身就看這一回。選歌、排練、宣傳、造勢……團隊上下多少人的心血砸在了裏頭。他倒好,大鬧一通自己痛快了,被人打成那個熊樣。他還怎麽上台表演?全完了!”
陳樨想到自己幾分鍾前想殺了孫見川的那股心氣,忽然失笑:“他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嗎?”
段妍飛也苦笑點頭:“你說得對,隻有他沒變……不敢相信,我竟然在他身上耗費了那麽多時間。”
這些年對孫見川不離不棄的隻有段妍飛,她把事業和感情都係於他一人之身。可孫見川回報她的隻有被偏愛的任性。陳樨還記得自己和段妍飛在衛嘉的小屋裏分享糖炒栗子和女孩之間的心事——陳樨還是跌跌撞撞闖入了黑洞深處,而那張能讓段妍飛“看著吃三碗米飯的臉”最終令她食不下咽。
“剛才我問他:‘川子你今後該怎麽辦’?他居然說,如果不是我推著他闖進娛樂圈,他現在會快樂很多。”
“妍姐,你在意的究竟是他這個人,還是你的一個作品?”
“都沒了,還有區別嗎?說不定我們愛的都隻是自己的水中倒影。”
衛嘉沒有在孫見川那裏耽擱太久,他找到了陳樨。段妍飛微笑看著他們十指緊扣的手說:“真羨慕你們!”
離了段妍飛之後,陳樨問衛嘉:“樂樂的事,你怎麽想?”
“人還在就有希望……至少兩年前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對不起!”
衛嘉牽著陳樨的手走得很快,當他忽然停下腳步,落後半個身位的陳樨撞上了他的胳膊。
“我沒弄明白,你做了什麽需要道歉?”衛嘉的臉沉了下來,“你以什麽身份說‘對不起’?江韜的寡婦?”
陳樨低頭不語,這也是衛嘉不願意看到的。他希望陳樨永遠是被愛著的,有恃無恐的陳樨。她可以對他作威作福,把罵他的話紋在屁股上,哪怕隻是遷怒。
衛嘉很少為做過的事後悔。有些人會將自己的不如意歸咎於曾經的錯誤選擇,仿佛隻要時光倒流命運就能改變。他們都刻意忽略了,絕大多數的決定都是當時的最優選,甚至根本不存在選項。可衛嘉這些年也反複地在想一件事——陳樨走那天臨時有航空管製,機場大麵積航班延誤。然而她沒有折返回頭。如果他趕去機場,豁出去求她,她是不是就不會嫁給江韜?他甚至往上追溯到她二十八歲生日那晚,吹滅蠟燭之前,管它承諾靠不靠譜,先給她想要的……正如尤清芬反複念叨的,臉有那麽重要嗎?原則是個屁!他回不了頭,每次看到陳樨微博裏展示出來的安好無憂,還有新聞裏偶爾關於她美滿婚姻的報道,他更堅信自己沒有做錯。因為在心裏暗暗設想過假如江韜死了她會如何,所以當一切成真,衛嘉在江海樹麵前始終有淡淡的慚愧。
這就是陳樨的完美婚姻?完美到江韜死後給她留了那麽一個爛攤子,她也從來不肯說他半句不是。
“川子說的是真的?你為什麽不離開他?”衛嘉有些生氣。
陳樨也很委屈:“因為他先走了呀!”
江韜幽默睿智,善於溝通,對陳樨也十分包容。如果不是他的某些行為觸碰了她的底線,他們的婚姻曾經是融洽的。陳樨和江韜談過一次,他道歉了,也再三保證沒有人能取代陳樨在他心中的地位,隻是一成不變的生活太過乏味,在他看來婚姻是為了愛,而不是為了成為彼此的牢籠。陳樨自知無力改變任何一個成年人,他甚至沒把這當成多大的事。江韜也錯估了陳樨身為一個星二代對聲色犬馬的習慣程度。
陳樨愛衛嘉那些年,與天鬥,與人鬥,與自己鬥,越愛越桀驁。和江韜的婚姻卻讓她學會接受人生的不完美,與自己平和相處。她在靜置中沉澱,被打磨至平滑,益發明白了何為奢侈。到最後陳樨也沒有怨恨江韜。說起來,他的死保全了她,讓她不必淪為一個不能共患難的妻子。
陳樨晃了晃衛嘉的手,對臉色轉霽的他說:“嘉嘉,你真的不怪我?”
“我從來沒有因為衛樂的事怪過你。”
“那就是為了別的事,說出來聽聽……喂,我穿了高跟鞋,腳疼!”她在放慢下來的腳步節奏中偷笑,“我究竟哪裏做得不好,讓聖人嘉嘉生氣了?隻要你指出,我一定改正!”
衛嘉嚴肅道:“你的爪子閑下來能不能幹點正事,不要整天在我手上揪來揪去,你以為不疼嗎?腿毛也不許隨便揪……你還笑,笑個屁!”
陳樨揉著眉心暗笑,他們活得越來越像對方了,隻不過相互傳染的全是壞毛病。
段妍飛說她們愛的不過是自己的水中倒影,陳樨倒覺得衛嘉更像她的阿尼姆斯在現實中的投射。他是光的影,是倒映月的潭,是愛人,是家,是抗拒不了的殘缺部分,是她賦予將來的意義!
她不光心裏這麽想,還無比順溜地把它說了出來。衛嘉有些無所適從:“為什麽忽然進入這麽肉麻的環節?”
陳樨說:“你管我。我又不是你,什麽話都憋在心裏……我們一定會找到樂樂的!即使找不到,你還有我!”
這麽一通鬧下來,衛嘉記掛衛樂的那份沉重心思確實被稀釋了。他把她的手扣得更緊,笑著回頭:“你好像說漏了一點,我還是你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