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光景與人俱好 2
孫見川身為當紅歌手,少不了一些偶像包袱,不再如從前那樣想怎麽蹦躂就怎麽蹦躂。他有點怵宋明明,不敢老往陳樨身邊湊,又不耐煩和他爸媽四處打招呼,被幾個女客追著簽名合照後,果斷和衛嘉站在了一起。
段妍飛就不一樣了,她有心往藝人經紀方麵發展,難得趕上宋明明的主場,在場又有不少圈內人士,正好趕著餐前讓陳樨為她引薦。
待到落座時,衛嘉身邊的空位早早被孫見川搶占了,另一旁是個不熟悉的長輩。陳樨暗示孫見川起開,他一臉無辜地讓陳樨坐到她媽媽身邊去,自己的屁股怎麽都不肯移位。宋女士猶如眾星捧月,陳樨也不與人爭,和段妍飛隨意坐下邊喝東西邊聊。
宋明明簡短地向賓客致辭。由於這段時間保養得宜,她身上已不見病容,人消瘦了一些,反多了幾分雨後白梅般的韻致。她站在那裏便是眾人的焦點,穿了什麽,說了什麽反而無關緊要了。段妍飛在陳樨耳邊感歎:“你媽媽真美,難怪從古到今的大美人角色都被她演了個遍。她真人比電視上更迷人,我是女人都想盯著她看。其實你們長得很像,隻是你少了那對酒窩……”
“我可沒有她那樣的萬人迷潛質。”陳樨擺手。類似的話她早就聽膩了,美人在骨不在皮,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皮囊,風情卻不可複製。用宋女士的話說,都怪老陳家的血統把她混淆得不倫不類。
“你那叫火候未到。今天你也很漂亮。”段妍飛上下打量著陳樨。陳樨一直是好看的,隻是她身上有種“愛看不看,不看滾蛋”的散漫。眼下不知是她花了心思打扮,還是出於別的緣故,整個人看上去都不一樣了。
“你真的不考慮去唱唱歌、演演戲什麽的?老天賞飯吃,又有你媽媽的人脈在,你要混出名堂不難。到時我給川子做經紀人,也給你做。你說好不好?”段妍飛半真半假地說。
陳樨笑道:“我在化工圈也很有人脈。產業園裏那幾個實驗室,我想去哪兒刷瓶子都行。”
段妍飛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有人在看你呢!”
陳樨循著段妍飛暗示的方向看去,正迎上不遠處一道視線。
“哦,那是咱們今晚的房東。”
陳樨也是剛剛經宋女士介紹才認識這房子的主人。她隻知道人叫江韜,是吳思程的朋友。這房子在他自家開發的地皮上,說是看中了這裏景觀別致,空氣宜人,自己留了一套“養老”。他尚未到養老的年歲,也非本地人,這房子長期空置了下來,偶爾出借給好朋友使用。人是成功人士沒錯,但宋女士的朋友圈裏從不缺有錢人和藝術家,所以江韜混跡在賓客中並沒有那麽引人注目。在陳樨看來,這房子美則美矣,隻是所在的地段偏遠,開發了許多年仍未成氣候,一路開車過來黑燈瞎火。由此可見這位江先生的投資眼光遠不如他的裝修品味。陳樨估摸著是房子賣不出去,砸自己手裏了。
對方見陳樨看了過來,不閃不避地朝她一笑。他大概三十四、五歲的年紀,中等身材,頭發微卷,膚色和身材都有大量戶外運動留下的痕跡,笑起來一口白牙,有著比實際年齡年輕的眼睛和看上去沒怎麽受過欺負的臉。
陳樨還以禮節性的笑臉。
今晚不似吳思程的私人聚會那般花活疊出,幾輪酒後,燈火通明的戶外草坪上樂隊就位,已有三三兩兩的客人舒緩的音樂中相擁而舞。陳樨對這種中年人的聚會餘興節目並不感冒,但滿園的木蘭花香和新修剪過的草坪氣味讓夜晚變得柔軟芬芳。光景很好,人也很好,分明滴酒未沾,她卻有種介於滿足與飄忽之間的微醺感。就連孫見川的叨叨也無損於這副好心情。
衛嘉被宋明明介紹了給她在本地開馬場的朋友。那個胖胖的老頭與他頗有共同話題,滔滔不絕地說著馬經。衛嘉大部分時間都在認真聽,不時點頭回應幾句。仿佛感應到了陳樨的關注,他不期然轉過頭,兩人遠遠地相視一笑。夜風仿佛變作幼貓的爪子在陳樨心尖輕撓了一下,一如不久前她從他身邊經過時手臂肌膚擦過帶來的輕微顫栗。衛嘉也一下子沒接上胖老頭的話。
“你笑什麽?”孫二愣子還在不依不饒地問。
“我笑了嗎?”
“你現在還在笑!我快要無聊死了,有什麽好玩的事,說來讓我也聽聽。”
孫見川很快就不想笑了。他忽然發現陳樨手上的紅酒不知什麽時候換成了半杯檸檬水,還往外冒著熱氣。喝熱檸檬水的孫見川隻見過一個,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杯子不久前還是在衛嘉手裏的。
“你怎麽也喝這個?”孫見川的語氣酸得就像杯裏的檸檬片。
“什麽?”陳樨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理直氣壯地說,“誰讓衛嘉拿走了我的酒,那我隻能喝他的水了。”
他們一定有了新的奸情!孫見川絕望地想。難怪啊難怪!過去即使他和陳樨力邀,衛嘉也不會攪和進這種場合。虧他今晚還和敵人聊得那麽開心!
“半個月前在醫院,我問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你們還不肯承認!”
“他隻是說這取決於我。”陳樨淡定道,“現在我說是,那就是了!”
孫見川不服氣:“衛嘉也這麽認為?”
“怎麽地,你是神父?我們什麽關係還需要你神聖的見證?那麽想知道,自己去問他呀!”
孫見川竟真的拔腿朝那邊走去。
陳樨撥開被風吹橫在臉上的碎發,看見孫見川打斷了衛嘉和胖老頭的談話,朝他問了句話,隨即胖老頭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衛嘉怔了一下,從他的側臉陳樨無法判斷他回答的內容。
過了一會兒,孫見川木著臉回來了。
陳樨低頭抿了口水,假裝不在意地問:“他說什麽了?”
孫見川暴跳如雷:“你說得對,我又不是神父!我為什麽要走來走去,問來問去?你願意,他願意……要不要我送你們進洞房?”
“神父可不管洞房。”
跳舞交際回來的段妍飛急忙忙把小祖宗給哄開了。
樂隊換上了一首輕鬆歡快的曲子,吳思程踱到陳樨身邊說:“你媽媽總笑話我不會跳舞。她說你跳得好,你肯不肯教教我這個老人家?”
陳樨笑著放下杯子隨吳思程走入草坪中央。就衝他對宋女士數年如一日的那份心,這點麵子陳樨是願意給的。她領著手腳不協調的大鋼琴家跳完一支恰恰,宋明明在旁樂不可支。
有了這個好的開頭,接下來有人再邀陳樨跳舞,她也不拒絕。她跟一身馬味兒的胖老頭跳,也跟年輕的樂隊鍵盤手跳……邊跳邊笑,絨絨的碎發被汗黏在額角,每個毛孔都愉悅地打開了,像隻開屏的孔雀一樣盡情炫耀她的翎羽。每一次旋轉,陳樨都能在人群中準確捕捉到那個身影。他不愛跳舞,也不愛張揚,但陳樨知道他看向她的眼睛帶著笑。
江韜也來找陳樨跳舞。陳樨管吳思程叫“吳叔叔”,於是那聲“江叔叔”叫得無比順溜。江韜露出一個極誇張的心碎表情:“我其實沒有那麽老。”
江韜老不老在陳樨眼裏並不重要,跟誰跳舞也不重要。她的鼻子對江韜還不算排斥,他身上的古龍水氣味十分特別。焚香、愈創木、琥珀,貌似還有一點香根草……陳樨猜到了那個古龍水的牌子,那是她想過要送給衛嘉的。她一直覺得這前調苦涼,尾調溫暖,既幹燥又沉靜的味道很適合衛嘉——不是現在的他,而是終於有一日卸去身上心間的包袱,自在無礙的衛嘉。她會建議他在冬天使用,噴在他那件半舊的高領毛衫上也行。然後他們還在老陳的藏書室裏蜷著,經他修過幾次的老舊製暖器嗡嗡地運作,他背靠著書架而坐,腿放鬆地伸直。低頭看書時他習慣無意識地把領口拉扯到下頜的位置,覺察到陳樨走神,會用書脊輕嗑她額頭,然後慢慢地笑開了,從嘴角到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