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老鄉見老鄉 3

  衛林峰夫妻倆常年分居。衛樂在馬場跟著媽媽,在城裏上學的衛嘉有好些年是跟他爸一起生活的。那時衛林峰混得還行,尤清芬也過了幾年好日子。男人心裏有發妻,與她隻是露水情緣,她也心甘情願跟著他,從沒想過讓他離婚。


  初見衛嘉時,尤清芬剛剛為衛林峰打掉一個孩子。衛林峰不想和她生兒育女,她沒有意見,她們那個行當的女人不配做母親。可她真心喜愛那個看上去幹淨懂事、和他爸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男孩兒。


  衛林峰草率地介紹,讓衛嘉叫她“芬姐”,一句不提她的身份。衛嘉規規矩矩地叫人,尤清芬笑成了一朵花兒。可是當衛林峰提出讓尤清芬給衛嘉做飯,衛嘉卻說:“不用了。我媽知道你讓妓女給我做飯,她會更難過的。”那時衛嘉才12歲,聲音還沒褪去稚嫩,叫她“芬姐”時依然十分禮貌。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木頭上的毛刺紮進尤清芬肉裏。


  盡管衛林峰刻意在孩子麵前回避自己和尤清芬的關係,可日子長了,尤清芬和衛嘉還是難免有所交集。她下大雨時給他送過傘,兩人一起清理過債主往門上潑的紅漆。某次衛嘉高燒至四十度還想回學校上晚自習,是尤清芬發現了異樣,及時給他買了藥。


  衛嘉會對尤清芬的善意道謝——溫和地,生疏地。放學早了撞見尤清芬和衛林峰在家,他就默默地在樓道裏寫作業。尤清芬給他織的毛衣他一次也沒有穿過。有一回尤清芬被客人灌得爛醉,她心裏惦記著衛林峰,稀裏糊塗倒在他們家門口。偏巧那天衛林峰不在,衛嘉任由她在冷風中蜷了一夜,隻是在門邊放了杯水。


  衛嘉媽媽生病後,衛林峰忙得焦頭爛額,尤其是不知該拿家裏那個腦子不好的女兒怎麽辦。尤清芬就著廉價的白酒和花生米對他誇下海口:“把你那傻姑娘帶來。隻要她日後肯叫我一聲‘媽’,我來照顧她吃喝拉撒!”話剛說完,從學校回來的衛嘉揭了她的桌子。


  從那以後衛林峰和尤清芬斷了好幾年,直到他老婆死了,兩人才又重新廝混在一起。尤清芬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衛嘉,聽說他轉學回去照顧他媽和妹妹,後來還接手了馬場,衛林峰才得以在外繼續闖蕩。


  死了老婆的衛林峰也沒有正式娶尤清芬過門。名分不名分的,尤清芬不在意。他心裏有她,否則不會兜了一圈又回到身邊。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良人。衛林峰把酒和賭戒了,尤清芬也不再做皮肉生意,隨他到南方投奔家大業大的孫姓表哥。她賣過衣服,在美容院幫人按摩,又考了家政上崗證,後來在孫長鳴的介紹下進了陳教授家做保姆,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裏遇上衛嘉。看來通過孫長鳴和陳家攀上關係的還不止她一個!

  尤清芬倚在廚房門邊看著衛嘉的背影。他長高了許多,個頭快要超過他爸了。她現在知道,這孩子隻有一個像衛林峰的皮囊。他不是他那個浪蕩多情、熱血仗義的爸。衛嘉替她瞞下了連孫長鳴都不知道的賣肉過往,卻絕不肯包庇她走投無路下的偷摸。他不恨她,也不接受她。


  衛嘉還在給陳樨倒水。陳樨刁鑽得很,熱水要喝六十度左右的,往冰水裏放的檸檬和冰塊也有定數,衛嘉拿著兩個杯子給她來回倒騰。在尤清芬眼裏,陳樨是被寵壞的孩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的東西就要得到,眼睛長在頭頂上。她把孫見川那樣的寶貝疙瘩當破爛,倒是看衛嘉時仿佛他身上塗了蜜。


  可這蜜能甜多久呢?

  “陳樨平時沒少折騰你吧?她對誰都是三分鍾熱度,等熱乎勁兒過了,你什麽都不是。”


  “聽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沒有損失。”


  衛嘉從尤清芬身旁經過,她勾起嘴角輕聲道:“猜猜——陳樨知道我們是老相識會怎麽想?”


  衛嘉回頭,手中杯子裏水紋輕蕩:“你以為我害怕這個?”


  不應該害怕嗎?他有不爭氣的親爸、做過妓女的“半個”後媽,老家還有個傻妹妹……卻肖想天之嬌女。如果不是害怕陳樨知曉,他何苦裝作不認識她?尤清芬機械地用抹布擦拭著桌麵,回想衛嘉令她費解的神情和話語。她一度奢望過把他當成自己的晚輩,可她從不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麽。他好像什麽都能接受,又好像什麽都不要。


  樓上傳來了陳樨開懷的笑聲。以前尤清芬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這兩人為什麽能湊在一塊兒,可她現在覺得老天的安排實在是妙啊!妙!


  鐵杵自有水來磨。等到磨成了針,看它紮在誰身上!

  懷著這份幸災樂禍,眼前的處境似乎也沒那麽糟糕。四下無人,尤清芬按了按藏在胸罩裏的小物。不是金也不是鑽,而是一塊兒奇奇怪怪的石頭,已經被她的體溫焐熱了。這玩意兒能頂什麽用?管他呢!幸好它還在。


  尤清芬籲了口氣,忽然想起,自己以後用不著再拿這抹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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