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肌膚記憶 2
最過分的一次,衛嘉趕著馬場中午的休息時間複習,衛樂的婆婆找上門來,把衛樂沾了大小便的褲子扔給他清洗。她算準了衛嘉這樣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即使生氣也不能拿一個老太婆怎麽樣。道理抵不過罵街,到頭來還是聞訊趕來的胖姐用雙倍的潑辣將其罵走。不久後衛樂懷孕,渴望後代的馮家人這才對她好了起來。沒想到這個孩子依然沒能留住。
那時學校的報到時間在即,馮家一直鬧個不停。衛樂兩次先兆性流產讓他們意識到,她有毛病的也許不止是腦子。一時間什麽難聽的話都說了出來。
衛樂手上有傷,像是抽打出來的痕跡。馮誠不承認動過手。衛嘉私下追問衛樂,衛樂期期艾艾地說自己臥床時摔了碗,被婆婆教訓了。那天衛嘉要把衛樂帶回馬場,馮家人堅決不同意,兩邊差點兒動了手。衛樂哭個不停,可她始終沒有跟著衛嘉走出婆家的門。她說馮誠待她是好的。最後這場鬧劇以衛嘉承擔衛樂去醫院檢查的費用,而馮誠答應以後會在家人麵前維護妻子而告終。
“馮家鬧得厲害的時候,我發現那個場景我一點兒也不陌生。它好像在我腦子裏發生過無數回。你說最可怕的是什麽,是我明知道會有這一天,但還是默認著讓它發生了。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可回頭一想,又什麽也沒做,都是徒勞。”
“你是不是連這次上學的機會也想過要放棄?”
“想過。我走了衛樂的日子會更不好過,這是一定的。可我留在那兒也沒能改變什麽。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自私的事,做了就索性做到底……你臉上是什麽表情?”
“後怕的表情!樂樂……唉!你來了是對的!蛆在糞坑裏吃到的都是屎……”
“又來了,換一個形容。”
“對不起……人在坑裏怎麽撲騰都是碰壁,你得自己先爬上來,才能拉樂樂一把。說到掉坑裏這種事,我很有經驗的!”
衛嘉終於笑了起來。
他徹夜陪著坑底的陳樨時,不曾想過後來她會是自己坑外的光。
“先別說這個。你究竟是怎麽找到我的?我們心有靈犀?”
“延遲報到得來本部辦手續,經手的老師說陳教授給他們打過招呼了,我就給陳教授打了個電話道謝……”
“你還有我爸的電話?”
“上回見麵他給我留了聯係方式,說要是競賽題有實在不明白的,可以問他。我後來沒再碰過競賽,也沒好意思打擾。想不到陳教授給我發了郵件,裏麵有些題型,他讓我做一做再把答案發給他。我發過去以後他沒說什麽,後來一直沒聯係。高考前他給我打電話,問我有什麽打算,如果對化學還有興趣可以考慮你們學校。”
陳樨腹誹,這一老一小竟然背著她有勾連。
“老學究是故意整我吧!眼看著我著急也不說破。”
“陳教授人很好。”衛嘉還是笑,“他說你多半在社團招新那裏湊熱鬧。舞獅好玩兒嗎?”
陳樨又拂了拂頭發。她就在醒獅社蹦躂了兩分鍾,這都能讓他看見。那個獅頭是真的醜!
“我小時候也學過點皮毛。馬場有活動,舞獅缺人我就頂上。”
“真的啊!那你覺得我舞得如何?”
“很不錯……像瘋了的獅子。”
他們坐在樹蔭的草底下。太陽慢慢下去了,湖麵泛著金色的鱗波。陳樨以一個普通人肢體很難實現的角度歪靠著衛嘉。兩人腿挨著腿,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摳他掌心的繭。
衛嘉不排斥這樣的身體接觸,反而整個人在慢慢鬆弛下來。在他成長的過程中,似乎不存在這樣的肌膚記憶。他爸常年忙碌不顧家,他媽媽是個堅毅的性子,隻有生病後的衛樂能博得她的關心。擁抱、依偎、撫摸……這些自他離開繈褓後就鮮少感受過,與他最貼近的隻有那些馬。
就連衛樂——他們曾經擠在同一個子宮裏,又在這個世界上相依為命。他數年如一日地照顧著她,幫她洗所有貼身衣物,甚至在她成年後大小便失禁還不得不給她衝澡——可兄妹倆從未有過一個擁抱。
衛嘉來學校報到前再一次去了衛樂婆家。他說他要走了。衛樂似懂非懂,她沒有哭,從房間裏拿出來一個掉了色的餅幹盒子,從裏麵抓了一把東西給他。那都是她攢的寶貝,有貼紙、假的水鑽和過期糖果。
衛樂說,這些給嘉嘉帶到學校交學費。
衛嘉笑著收下了。有一瞬,他想過上前抱一抱這個世界上跟他血脈最相近的人。可他沒有動彈,他不會,不習慣,做不出來。那時他想起了陳樨。他最懷念的不是那些過火的撩撥,而是她的體溫,手留在身上的觸感。陳樨的擁抱和撫觸是像呼吸一樣自然的事。在她之前,衛嘉還以為自己抗拒一切的身體接觸。
“哎,這段時間你想不想我?”擁抱高手似乎跟他想到了一處。她放下他的手,轉而捧著他的臉,將其掰向自己。
“有時會。”衛嘉說。
陳樨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拖長了聲音:“才‘有時’?”
衛嘉沒有說謊。這大半年裏他的時間被複習、攢錢、馬場的工作和衛樂的事占得極滿,想她隻是“有時”。但那些時刻他是他自己的。
“哼哼,彼此彼此!我也忙得很,沒空搭理你。追我的人層出不窮。我問你,你對我不聞不問,不怕這次見麵我有新男朋友了?”
衛嘉垂眸,搖頭。
“真心話?”
“嗯。你可以做任何事。”
陳樨重重推了他一把:“這意味著我也可以對你做任何事,好的壞的都可以?”
衛嘉笑笑:“你不是已經這樣做了?”
陳樨定定看了他兩眼,過了一會兒才說:“但你不可以‘做任何事’!我不接受你跟其他人在一起,男人、女人、變性人……任何碳基生物都不行!我沒鬆手前你不許先走!即使我還弄不明白我們算什麽關係,你到現在也沒對我說過半句準話。但不行就是不行!”
“嗯。”
“嗯你個頭啊!”
“那……好!”
陳樨像看著一個瘋子:“你是不是有病?這樣公平嗎?”
“公不公平的……在於接不接受。我是沒什麽問題。隻要你願意,我都在。你……隨時可以走。”衛嘉手指繞著腳邊的青草,他的聲音還是平靜而和緩的。
陳樨知道以他的性格,既然能說出這些話,就代表來之前思量已久,而且打算說到做到。
“你難道想讓我包養你?我現在的積蓄可全是壓歲錢!我媽她不讓啊!她知道了會滅了我的!”陳樨也分不清這句話是譏諷他還是自嘲。
“聽你媽的話,包養的事等你有了自己的錢再說。”衛嘉笑道:“我自己攢了點錢,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年夠了。
陳樨今日份的快樂被撼動了。她隻是想聽他說說情話哄哄自己,怎麽就收到了一份不平等條約?衛嘉的話簡直匪夷所思,他在一步步向她走來,又說她隨時可以走。然而她竟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衛嘉割讓自我,放棄占有,允許她來去自如……如此悲觀。他對未來和她都沒有過期許。身為獲利方的陳樨越想越惆悵。
她發出幾聲幹笑,把新拔下來的草扔在衛嘉臉上。
“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