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迂回而簡單 1
衛嘉說話算數,早早從馬場回來做了四菜一湯。他沒說這頓飯是為陳樨做的,但是家門口的小菜園裏長得正好的芹菜從餐桌上消失了,多了她指明要喝的老雞湯,還有仿佛為調侃她而準備的爆炒肥腸。
陳樨開開心心坐享其成,她說:“我住進來七天了,終於吃到一頓像樣的飯菜。”
她說完後發現衛嘉麵露驚訝。他該不會和她想的一樣吧?一轉眼竟已過去七天了。可是……也才七天而已。
陳樨再三拜托孫叔叔不要把這邊“無關的事”告訴她爸媽,隻說她玩得愉快就好。然而孫長鳴沒有替她隱瞞摔傷的事。陳樨爸媽急壞了,宋明明有劇場演出實在走不開,在外地參加研討會的陳澍排開了手頭的工作特意飛過來接女兒,明天一早就能趕到。
“你行李收拾好了?”飯前衛嘉把一套疊好的衣服交給陳樨。“衣服不要了?”
陳樨一看,這不是她掉坑裏那天身上穿的嗎?
“我讓你扔了,怎麽還留著?我不穿破衣服。”
“補好了。”
她翻出磨破的部位,果然已被人仔細縫補過。
“你補的?”
“不是什麽難事。”
“我也不穿補過的破衣服。”陳樨笑道:“舍不得扔,你可以把它們留下來。想起我的時候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我沒你想的那麽變態。”衛嘉麵無表情地給她盛飯。
“你們不要,我要。我喜歡穿樨樨姐的衣服。”
衛樂像撿了寶貝似地伸手討要。陳樨卻抱著衣服往後一縮,摸了摸縫補的位置說:“我還是留下好了,勤儉節約是美德。我就是不明白,友情的紀念怎麽變態了?”
他夾菜的筷子一抖:“好好吃飯!”?“這個做得很棒,火候、調味都恰恰好。”陳樨吃著還不忘點評。其實她端坐時的模樣極具欺騙性,把衛嘉知曉的所有讚頌少女美好的詞匯用上都不過分。誰會知道她此刻細嚼慢咽的是一塊肥腸呢?
“幸好沒吃出食物的本味。”她笑道。
衛嘉說:“以前我媽病著,飲食的油鹽都有嚴格限製,久而久之我們都習慣了——你真的不打算讓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他的轉折太突兀,陳樨的筷子滯留在半空。衛樂並不在場,她正端著碗在房間裏看《還珠格格》,不時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這個壞毛病是最近才養成的,因為心疼她經曆的那些事,衛嘉也不忍心太過苛責,隻盼著她高興就好。
“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陳樨壓低聲音問:“如果那老王八蛋始終不肯認罪,你要做什麽?”
衛嘉想到三叔公被傳訊之前陳樨亦步亦趨跟著他、盯著他的情形,不由勾起嘴角:“你都猜到了何必還要問呢。”
“你簡直是……”陳樨心中可怕的想法被印證了,一時竟想不到合適的詞匯來罵他。“瘋子、蠢貨、神經病!他的命能跟你比?值得嗎!你不能有這種念頭,以後遇到任何事都不能那麽想,絕對不行!”
“我不是什麽都沒做嗎?”衛嘉說:“所以讓我看看你到底拍了什麽。”
陳樨把兜裏的手機拋給了他。手機是這個暑假媽媽新給她買的,在這破地方也沒打通過幾回,幸而拍照的像素還湊活,誤打誤撞派上了用場。
衛嘉點開她手機的圖像文件夾就看到了一張模糊失焦的照片。拍照的人像是在行進中的車裏,窗外是綠油油的草地和好幾匹馬,馬背上那個扭曲的人影很是眼熟。陳樨湊過去看,用不自然的語速數落道:“不是這一張。哎哎,你別瞎翻,裏麵有我的隱私!”
“哦。”衛嘉依言往下翻看。她的隱私並沒有出現,倒是讓他欣賞到了各種不同角度的自己。
“原來我的後腦勺長這樣。”他喃喃自語。
陳樨假裝鎮定道:“你的側臉比較好看。”
他抬頭想要看看偷拍的人是怎麽做到理直氣壯的。沒想到她為了捍衛自己的“隱私”湊得那麽近,近到氣息相聞。仰臉時她的發絲蹭過他鼻尖,兩人忽然大眼瞪小眼。
陳樨先慫了,身子忽後撤,伸手壓下他的頭。“我也沒說你正臉不好看。專心看你的照片!”
難道發絲也會導熱嗎?她臉頰隱隱發燙,很怕被他發覺。然而衛嘉根本無暇注意這些,他終於翻到了三叔公的照片。
衛嘉仍算未成年人,所以民警和孫長鳴都沒有刻意向他展示那些照片。但是隻憑他們的口風和三叔公的反應,衛嘉也完全能夠想象到照片的內容。
然而當三叔公滿是皺紋的臉伴隨著裸露在外的醜陋身體以如此直觀的方式落入眼中,他還是比想象中更為憤怒,完全無法接受!
這大概就是方才陳樨用顫抖的手指著他破口大罵時的心情。
衛嘉飛快地把手機反扣在桌上,他一秒都不想再多看。“那些……你到底是怎麽拍到的?”
“我沒有利用衛樂,我發誓!”陳樨見他急眼了,忙為自己辯解。
衛嘉說:“我問的是你!”
沒人比他更熟悉三叔公身後的背景,那是他被陳樨占領的房間。
陳樨從沒聽過衛嘉用這樣激烈的語氣說話。她並未被嚇到,隻是有些驚奇,甚至咂摸出一絲暖意。這是否意味著她去做那個打狗的肉包子也是會令他難過的?
“一個糟老頭子想占我的便宜,做夢!我不過是對他客套了幾句,‘正好’讓他看到我在房間裏換背上的紗布。這老王八蛋非要幫我的忙,幫著幫著就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更好笑的是我說他年紀大他還不服氣,褲子都脫了非要證明自己。這能怪我嗎?”
衛嘉一點也沒覺得好笑。他知道陳樨不是衛樂,她一腳能要了三叔公半條老命,可這不該成為她兒戲的底氣。
“你也不怕髒了你的眼睛。”他語氣冷淡,將手機推回她麵前。
陳樨是聰明人,她哪會聽不出衛嘉的言外之意,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你是想說我不自愛?你幹脆不要叫衛嘉,改名叫‘衛道士’好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是個女孩子……”
“你是男的,下回讓你來出賣色相!說不定三叔公不嫌棄你。”
衛嘉被塞得啞口無言。發飆的陳樨氣焰驚人。
衛樂端著碗從房間裏探出頭出來提醒道:“不要吵架,要講禮貌!你們吵得我都聽不見小燕子說什麽了!”
若不是衛樂提醒,衛嘉都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跟陳樨吵起來。他算是個平和性子,看得多說得少。媽媽一直教育他凡事要忍耐,他也照做了,忍受不了的時候自有沉默中的爆發,可賭氣鬥嘴這是小孩子才做的事。他還沒成為大人,也從未做過孩子。
陳樨跟他不一樣,她沒有那麽多瞻前顧後,想到什麽做了再說,隻是她會選擇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孫見川跟衛嘉抱怨過陳樨的心思太難捉摸。孫長鳴也開玩笑說樨樨這孩子古靈精怪,要衛嘉多擔待。其實陳樨那些奇怪的彎彎道道都塞在一個直筒子裏,是一種比較迂回的簡單。衛嘉認識陳樨不過短短一周,實在覺得她想什麽全寫在臉上了。
就像現在,衛嘉知道陳樨生氣了,而生氣的原因是她猜到了他在想什麽。他們能夠相互看透,卻不能彼此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