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短暫的一場雨
三叔公走後,陳樨旁敲側擊地問了不少關於他的事。她說自己爺爺過世得早,奶奶跟著姑姑生活,外婆、外公都在國外,所以對慈眉善目的長輩特別有好感。
她說得十分在理,衛嘉一個字都不信。但他無暇細問,正趕上周末,馬場的遊客比平時多,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三叔公是不是常給你們送吃的?”陳樨問:“他看上去很疼樂樂的樣子,待會兒該不會又跑一趟送肉包子來吧?”
衛嘉不明白陳樨對三叔公和肉包子的執念從何而來,他在離家去馬場前又一次提醒她:盡管三叔公和他們家隻是房上的遠親,但他爸媽還在家時就跟這戶鄰居處得不錯,兩家人常來常往。他媽因病從城裏搬回來後,她和衛樂更是受了三叔公夫婦倆不少照拂,他爸這才能放心離家打拚,他也得以喘口氣去做自己的事。三叔公年紀大了,但他為人忠厚、明事理,不但在衛姓家族中說得上話,在整個村裏也是受人尊重的長者——最重要的是,他生了五個兒子,孫輩也長大了,這一任的村支書就是由他其中一個孫子擔任的。
陳樨聽得很認真,說出的話卻帶著戲謔:“放心吧,我不給你惹麻煩。你怕我吃光了三叔公的肉包子?
“我是怕你吃了三叔公。”衛嘉笑著說完,趕在陳樨把腿踢到他耳朵上之前閃出了門外。
這個上午果然來了好幾撥遊客,衛嘉忙得不可開交。可他騎馬帶遊客在草場穿梭時,眼前總是會浮現陳樨盯著三叔公看的眼神。她和三叔公最多有過一麵之緣,兩人八竿子打不著,能有什麽交集?大概是他太多疑了。
胖姐中午送飯回來,衛嘉問起家裏的情況。胖姐“咯咯”地笑,說兩個女孩兒都好端端地在家,處得不知道有多好,衛樂被陳樨打扮得跟個妖精似的。她還順嘴提到自己進屋時趕上送包子過來的鄰居離開,早知道她們餓不著,她也不必跑這一趟了。
衛嘉的不安又在心裏冒頭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飯也顧不上吃匆匆回了家,一進院子便聽到了衛樂的哭聲。
“你們在做什麽?”衛嘉剛把衛樂房間的門推開一條縫,陳樨立即過來將他推出了門外。
她滿頭汗珠,臉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重新關上門說:“你先在外麵待一會兒,最好別進來。我不會把她怎麽樣的。”
“樨樨姐,好了嗎?別看了行不行,我不舒服!”衛樂聽到哥哥的聲音哭得更加放肆,“嘉嘉,你快來救我,壞嫂子欺負我,她扒我褲子!”
衛嘉方才從門縫裏看到房間裏隻有她們兩人,衛樂橫躺在床上,腿是光溜溜的。
陳樨放柔了聲音哄勸道:“樂樂乖,別鬧了,讓姐姐看看就好,不會疼的。”
“我不喜歡這樣。嘉嘉,嘉嘉你快來!你有了壞嫂子就不管我了嗎?”衛樂的哭聲一陣高過一陣。
衛嘉不知道陳樨到底要幹什麽。他現在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衛樂的哭聲已不是平時孩子般的撒潑耍賴,她好像被嚇壞了,而耐心將要耗盡的陳樨還在鍥而不舍地嚇唬她。
“你別動來動去好不好!唉……別踢我呀!再動我揍你了!”
衛嘉深知妹妹失控後有可能會發病,有些沉不住氣了,他說:“陳樨,她不是你的洋娃娃。”
陳樨沒有搭理他,就在衛嘉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門開了。陳樨喘著粗氣對他說:“你妹很可能被隔壁那個老王八蛋欺負了!”
衛嘉撥開陳樨往房裏走,又驀然退了出來。
“先把褲子穿上。”他沉聲對裏麵的衛樂說,然後又把臉轉向了陳樨,“你說的什麽意思?”
可陳樨知道衛嘉已經聽懂了她的話。他整個人仿佛瞬間繃緊的弓弦,眼角卻悄然泛紅。
衛樂還在床上抽抽噎噎,身上的衣褲已在陳樨的幫助下整理停當。衛嘉下意識地抗拒著陳樨的結論,陳樨讓他自己去問衛樂。衛樂一開始還支支吾吾,說三叔公對她很好,自己什麽事都沒有,被衛嘉厲聲吼了兩句,頓時嚇得痛哭流涕,什麽都說出來了。
按照衛樂的說法,早在一兩年前,三叔公就常趁獨處的時候給她帶好吃好玩兒的,一開始隻是隔著衣服摸摸她,後來就把手伸進了衣服裏。衛樂腦子雖不靈光,但從小媽媽和哥哥叮囑她絕對不許人碰的禁忌部位她是記得的。當時她也表示過不喜和害怕,但三叔公威脅她,如果把這件事說出去就會用拐杖打死她,還要她在外人麵前保密,一個字都不許提,尤其是在她哥哥麵前。萬一這件事被衛嘉知道了,衛嘉會討厭她、嫌棄她,還會把她趕出家去,再也不認她這個妹妹。
這是衛樂最恐懼的事之一。除了媽媽以外,嘉嘉是她最親近,也是照顧她最多的人。媽媽死後,爸爸長期離家,她除了嘉嘉以外一無所有。她對衛嘉除了依賴,還有敬畏。越是知道這件事要讓嘉嘉發火的,她的嘴就閉得越緊。衛樂聽話地把這件事瞞了下來,三叔公誇她是乖寶貝,給了她更多好吃的,還讓她經常去跟大黃玩兒。隻要衛嘉不在,又避開了三叔婆,他就會對衛樂親親抱抱。
衛樂下身的傷是新的。那晚衛嘉沒有回來,她在三叔公家過的夜,三叔婆去村頭跟人打字牌。三叔公把她弄得很疼,事後還流了血。不管三叔公怎麽安慰說姑娘長大了,這種事很平常,衛樂還是哭著偷偷跑回了家,獨自藏在草垛裏過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陳樨找上門來,被新鮮的人和事吸引了的衛樂不知不覺把自己的遭遇拋到了腦後。如果不是那天學陳樨壓腿牽動了內裏的痛處讓她不小心說漏了嘴,隨著痛楚的消失,這件事也許會徹底地風過無痕。
衛嘉把臉埋在掌心,在衛樂顛三倒四的敘述和自己的推斷下逐漸拚湊出事情的經過。他將這個動作維持了許久,久到衛樂的抽噎也消停了下來,她在旁人的沉默中忘記了自己經受過什麽,關切地問一動不動的哥哥:“嘉嘉,你是不是睡著了?是今天騎馬太累了嗎?”
嘉嘉沒有睡著,他抬起來的臉濕濕的。媽媽說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會掉眼淚,所以衛樂懷疑在她哭得發昏的時候,外麵短暫地下了一場雨。
被雨打濕了臉的嘉嘉並沒有罵她,他抓著她的手說:“沒事兒,我在呢。”嘉嘉的力氣有點大,手心也有雨滴。
衛樂又高興了起來,她想吃肉包子了。可嘉嘉要她留在家裏,以後再也不許上隔壁家去。說完他端起那盤包子往外走。
“你幹什麽去?”陳樨在院子裏追上衛嘉,拽住他的胳膊。他帶著她往前趔趄了幾步才止住腳步。陳樨說:“你別急啊。現在應該去找衛生所的醫生,讓他好好給衛樂做個檢查。要不然光憑衛樂的話,誰肯信你?那個老王八蛋會承認才怪!”
離了衛樂的房間,衛嘉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忽然扭頭問:“你信嗎?你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陳樨把早上自己和衛樂的對話細細對衛嘉說了。起初她也隻是懷疑,衛樂畢竟和普通人不一樣,話不可全信;再者無論是她看到的三叔公還是衛嘉嘴裏年邁善良的老鄰居,都讓人不敢輕易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禽獸的事。
事實證明她還是太嫩了,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惡,把一切想得太過美好。衛嘉走後,三叔公果然給兩個女孩送來了熱騰騰的肉包子。陳樨留了個心眼兒,借故避開了一會兒,親眼看到三叔公端著包子進了衛樂的房間,兩個人拉拉扯扯。她依稀在門外聽到三叔公安慰衛樂,說什麽血止住就沒事兒了,過幾天就不疼了……她才確信媽媽常說的那句話沒有錯,長得慈眉善目的不一定都是好人,老態龍鍾的男人也依然會有色心。
衛嘉沒有讓陳樨再往下說,他的語氣冷得像冰:“你早上就該告訴我。誰讓你自作主張了?這件事和你有什麽關係!”
陳樨沒想到衛嘉會這樣說,她有些委屈。剛聽到衛樂那些讓人感覺不妙的話時,她確實有一股衝動要把這些齷齪事對衛嘉和盤托出,然後一起衝到隔壁家裏把那老王八蛋揪出來問個清楚。可是她有什麽證據呢?
衛嘉仿佛能夠看穿她的心思,他自嘲道:“我一上午都在想,你怎麽會對肉包子那麽感興趣,原來衛樂才是你的肉包子。難怪你那麽盼著三叔公上門來,你隻是想證明你自己罷了。”
陳樨怔了怔,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下巴卻微微揚起。
“你這樣對我,心裏就會好受一點兒?”
衛嘉回避了她的眼神,沉默著繼續往門外走,人剛到院門處,未上鎖的門便從外麵被人用力推開。頭發還濕著的孫見川跳了進來,眉飛色舞地說:“哈哈,你們都在啊。我跟你們說,峽穀漂流太好玩兒了,我明天還要再去漂一回……樨樨怎麽不去躺著,你的傷還疼不疼?”
“你來得正好。”衛嘉說:“我這裏不適合她養傷,你把她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