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包子 傻子 壞嫂子 1
衛嘉在院子裏洗衣服,陳樨借夜風晾幹頭發,他們偶爾才會有一兩句對話,氣氛還算融洽。然而就在這時,屋子裏忽然傳出了哭聲,開始隻是嗚咽,逐漸升級為嚎啕大哭。
陳樨跟著衛嘉跑進了衛樂的房間,衛樂抱著被子在床上抹眼淚。
“又怎麽了?”衛嘉弓著身子問她。
陳樨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是啊,發生了什麽事?樂樂,你先別哭呀!”
衛樂聽了他們的問話,更是哭得鼻子眼睛擠成一團。
“你這就不美了,仙女可不會這樣哭。”陳樨四下去找能擦臉的東西。
衛樂哭喊道:“我不做仙女了,你是壞人!”
“我做什麽了?哦,剛才在院子裏我跟你哥鬧著玩呢,不是真的打他。你問嘉嘉是不是這樣?”
陳樨還以為衛樂是護兄心切,誰料她抽抽噎噎地說:“你們玩兒著玩兒著就不要我了,你是壞嫂子!”
陳樨又吃驚又覺得好笑:“我哪裏對你壞了……我才不是你嫂子。”
“誰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還是衛嘉對自己妹妹比較了解。衛樂的心智隻停留在六、七歲孩子的程度,沒人提點她斷然不會想到這一層。
“是楊叔叔,他問我喜不喜歡樨樨姐。還要我乖乖地聽話,說不定以後她會變成我的嫂子……我知道什麽是嫂子,嫂子是搶走嘉嘉的壞人。鄰居家奶奶說了,哥哥娶了嫂子以後就會把我趕出去的。嗚嗚嗚……我不要嫂子!”
衛樂口中的楊叔叔就是馬場的楊哥,他下午給陳樨送行李確實來過一趟。陳樨哪裏知道他會跟衛樂說這些。衛嘉背對著她,試圖讓衛樂平靜下來。陳樨有些尷尬,這尷尬相比她之前在衛嘉麵前出過的洋相又是另一種況味,並且隨著衛樂每一次的抽泣和衛嘉的沉默逐漸加深。
“別哭了,他們哄你玩兒呢。沒有什麽嫂子,她在我們家住幾天就走了。”衛嘉拍著妹妹的背哄道。
“我不信,我看見了,你對她笑得那麽開心。”
“她是客人!”
“楊叔叔說你在她麵前害羞了,喜歡一個人才會害羞。”
“他上次還騙你說不小心吞了西瓜籽,肚子會長出西瓜秧,嚇得你幾個晚上都睡不好,後來不也沒長?”衛嘉微微側臉,又轉而對衛樂說道:“我誰也不喜歡,更不會因為任何事把你趕出去。你忘了我答應過媽,我會永遠照顧你的。放心吧。”
衛樂在衛嘉的保證下漸漸平靜了下來,她讓衛嘉給她哼媽媽的那首小調。嘉嘉的歌聲跟媽媽比差遠了,但那依然是能讓她安心的旋律。衛樂想睡了,迷迷糊糊地問:“樨樨姐呢?她不做我的壞嫂子,我還把她當好朋友。我要跟樨樨姐睡。”
陳樨人已不在房間。衛嘉其實聽到了她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隻是他沒法回頭看。他從另一間房給陳樨抱來曬好的被褥,看到她在院子的小凳上更換手上的紗布。
“我幫你吧。”衛嘉走了過去。
“已經好了,雖說包紮得有點醜。”陳樨抬起手讓他看自己的“傑作”,問:“樂樂沒事了?”
她起身來接衛嘉手裏的東西,將要幹透的頭發蓬鬆鬆堆在肩頭,更顯得她整個人身形修長纖薄。在她發色的對比下,他才發現原來夜晚的天空並不是純正的黑色。
“剛才……不好意思!”衛嘉低聲道。
陳樨失笑:“真稀奇,我頭一回聽說有人為了不喜歡任何人而道歉。我該說沒關係嗎?”
“明天我會去跟楊哥說,讓他不要再胡說八道。”
“嗨,楊哥喜歡開玩笑。我又不是衛樂,我知道什麽話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那就好。我答應了孫見川,這幾天會照顧你……”
“整天不是照顧這個就是照顧那個,小小年紀,我都替你累!”陳樨接過被褥,繞開衛嘉進了房間。
這個晚上,大家睡得都不太安穩。前半夜,衛樂尿床了。陳樨朦朧中察覺被褥濕熱而驚醒,她還有點懵,衛樂自己先哭了起來。聞聲而來的衛嘉二話不說給她們換了幹淨的替換物,再度將衛樂安撫哄睡。從他的淡定和熟練程度來看,這種突發情況他已見慣不慣。
收拾完了殘局,衛嘉敏銳地發現了陳樨的坐立難安。一問才知道,由於衛樂緊緊地貼著陳樨入睡,陳樨後腰擦傷部位的紗布也被打濕了。陳樨聽說過古代有往敵人傷口上潑汙穢物的殺人手段,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能成為那個因尿床而傷口惡化的倒黴蛋。
衛嘉也相當無語。幸虧他從衛生所帶回了備用傷藥,在外屋給她拆了“原包裝”,消毒傷口、上藥、包紮一氣嗬成,順便還給她自己包得像木乃伊紮了蝴蝶結似的手臂重新換了紗布。這整個過程中他們都很默契地保持了緘默和平靜。人的心理底線被重複突破以後會變得無所畏懼,更談不上羞恥了。有一度,陳樨恍惚地覺得,他們就算在東北的澡堂子裏袒露相遇也是可以微笑打招呼的吧!
他的手藝不錯,包紮得美觀精細,撕開粘連皮肉的紗布清創時動作也輕巧精準,沒有讓她疼得太厲害。被衛嘉重新“打包”好的陳樨自我感覺像剛保養過的零件一樣嶄新鋥亮。她放下衣服,歎了口氣,睡前心裏的那點兒不痛快早消散了,隻剩下少許感慨和遺憾。感慨是明白了他的不容易,遺憾則大約等同於花粉過敏的人流連於他人的繁花庭院,而那庭院深深,門戶緊閉。
“今晚她不會再尿床了,你放心睡。”衛嘉說完,陳樨依然垂頭坐在凳子上沒有動彈。他現在已經能從陳樨的神情舉止中讀出一些她的心思,停住腳步道:“還有別的傷口?”
剛才的那個尺度於他來說已接近極限。
陳樨指著外屋的長條凳,為難地開口:“我能不能睡在這裏。衛樂她睡著了以後老摸我,我不習慣。”
衛嘉瞬間明白過來。衛樂打小有個毛病,喜歡摸著別人身上的軟肉入睡。她一直是跟著媽媽睡的,媽媽去世後,她哭鬧了無數個夜晚,終於接受了用軟綿綿的毛絨娃娃來代替。今晚身邊有了陳樨,她難免會上下其手。隻是以陳樨的身形來說……
他清清嗓子,同時驅散想笑的衝動和不恰當的聯想。長條凳窄且硬,過夜是不可能的。他把床讓給了陳樨,自己去已用來堆放雜物的爸媽房間睡了。陳樨非常樂意,她甚至懶得去掩飾那點兒小小竊喜,客套更是省卻了,飛速道了聲“晚安”就跑進衛嘉的房間關上了門。
第二日清晨,陳樨起了個大早,然而院子裏已經晾曬著新洗的被套、床單。有些人果真勤勞得宛如工蜂。衛樂揉著眼睛走出來,看到陳樨在院牆下壓腿很是驚奇,一邊漱口一邊在旁跟著她的動作瞎比劃。
陳樨身上有傷,能活動自如的隻有一條腿,那些她做來十分輕鬆的拉伸動作對衛樂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衛樂齜牙咧嘴地放下了自己的腿,垮著臉問:“樨樨姐,你昨晚是跟嘉嘉睡的,這樣抬腿不疼嗎?”
她嘴裏含著牙刷,說話甕聲甕氣的,陳樨聽了兩遍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衛樂用天真無邪的口吻說驚人之語,但還是嚇得差點兒劈叉,生怕隔牆有耳一般壓低了聲音解釋:“話可不能亂說,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我隻是睡在你哥的房間,他昨晚在別的地方睡的!”
“他為什麽要去別的地方睡,男人和女人是可以睡在一起的。”衛樂渾不在意地將牙刷拔出來,帶出一嘴的泡泡,“我做你剛才那個動作有點兒疼。”
“沒開過筋不要硬拉,你把腳放低些就不會疼了。”陳樨本能地接話,糾正衛樂錯誤的動作,同時也對衛樂把男女之事說得如此稀鬆平常感到震驚。衛樂長著少女的身體,內裏卻還是個小孩兒。是誰教她這些東西,總不會是……衛嘉吧。
“還是疼,我不學了!”衛樂的嘴往下撇,眉頭也皺了起來。陳樨怕她又哭鼻子,連忙收了動作去安慰她:“是不是抻著筋了,哪裏疼?”
衛樂指向大腿根部。她剛才的動作幅度並沒有很大,怎麽會疼得那麽厲害?可衛樂不會作假,她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她說疼,就一定是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