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皆大歡喜 1

  衛嘉照著《馬的常見病例與防治指南》上的說明配齊了一副針劑,給那匹頻繁大躺的棗紅蒙古馬進行肌肉注射。鎮上的獸醫給的治療方案遲遲不見效果,棗紅馬精神一日比一日不濟,他隻能硬著頭皮自己來。這匹棗紅馬是他媽媽親手接生的最後一匹馬駒,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死。書上闡述的適應症都是吻合的,下針後他長久地蹲坐在馬兒的身邊,撫弄著它的鬃毛,心裏卻忐忑得很,不知它是否還能好起來。


  他昨晚一夜沒睡,這時守在自家的馬廄裏感到眼皮發沉,剛有些意識模糊,忽聽門外有人叫他名字。衛嘉走出院子,眼前的一幕讓他摸不著頭腦。


  楊哥架著那輛馬場日常拉貨的平板拖車停在他家大門口,車上有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人。這場景很是眼熟,去年鄰居家80歲的老太在家裏摔壞了盆骨,就是這樣從衛生所拉回家裏等死的。


  孫見川矯健地從車鬥上跳下來,笑著說:“你家還是老樣子。我把陳樨給你送來了。”


  他見衛嘉露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表情,又忙著解釋:“是這樣的,她不是摔傷了嘛,衛生所的醫生說需要觀察二十四小時。衛生所的條件實在太差,總不能在讓她在那裏過夜。我想來想去,還是讓她住你家比較方便。她和衛樂都是女孩子,互相也有個照應。”


  衛嘉在想,孫見川說這些話有沒有經過腦子?拋開一切的不合情理不說,衛樂的情況他是清楚的,相互照應個鬼!果然不出他所料,孫見川說完之後又偷偷地朝擔架上的人看了一眼。


  “醫生讓觀察什麽?”衛嘉麵無表情地問。


  孫見川忘了醫生是怎麽說的,求助地看向楊哥。楊哥臉上也出現了努力思考的表情。擔架上一動不動的人終於沉不住氣了,掀開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毯子提醒道:“腦震蕩!”


  “你不是屁股先著地的?”衛嘉走到拖車邊上俯視陳樨,那眼神仿佛在質疑她腦子長屁股上。


  陳樨的臉被毯子捂得紅撲撲地,她抹了把汗反問道:“難道你看著我掉下去的?”


  衛嘉一時無言,掀開毯子一角,想想不妥,又立即給她蓋了回去,問:“傷哪了?”


  陳樨坐起來給他展示被包紮過的傷口。“還有些傷不方便給你看。醫生說了,我今晚沒有出現惡化症狀才能排除內傷的可能性。你家離衛生所不遠,出了問題你也好及時把我送過去。再說這村裏我隻認識你!”


  “我家不方便。”衛嘉為難道:“要不楊哥你……”


  “我和你胖姐吃住都在馬場,家裏不知道多久沒住人了。本來還能讓你胖姐打掃打掃今晚陪著,可她娘家哥哥家生了個小子,她一早屁顛顛地趕去了,不到明天回不來。”楊哥好像料到衛嘉會這麽說,應答得十分順溜。


  衛嘉不說話了。陳樨鼻子裏“哼”了一聲,輕聲道:“既然你們都不方便,我隻能拜托孫叔叔馬上來接我回去了。萬一他也不方便,我爸媽是一定能趕過來的。本來我還想著等傷好了一些再跟他們說,免得他們大驚小怪!”


  “嘉嘉,你可不像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孫見川攬著衛嘉的肩膀將他帶離幾步說話。“她這副慘樣回去讓我爸看到了,非扒了我一層皮不可,沒準還會怪到你們馬場頭上。”


  “所以呢?”衛嘉垂著眼問。


  “我跟陳樨都商量好了,隻要沒有腦震蕩什麽的,她身上的傷養幾天就差不多了。即使到時候傷口沒好徹底,我爸看到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也好相信她是自己摔了一跤。你就行行好吧!”


  孫見川的愁眉苦臉中飽含著誠摯,讓衛嘉不得不相信他這番話是發自內心地。


  他歎口氣問:“你們打算住多久?”


  “你同意了?樨樨,他同意讓你住下了!”孫見川差點蹦了起來,臉上一掃愁容地對衛嘉說:“不會住太久的,等她活動方便了我們就回去。陳樨我可就交給你了。”


  衛嘉再次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麽?她一個人住我家?”


  孫見川理所當然地說:“我可不想住在村子裏,否則我爸肯定會怪我不去看望他舅姥爺。剛才在村口遇見老爺子,非讓我上他家住去。我早就想好了,我就住馬場。楊哥說了要帶我坐皮劃艇去漂流,還可以去逮兔子、抓地鼠。”


  陳樨感受到衛嘉投射過來的不可思議的目光,鎮定地點了點頭,仿佛在肯定他耳朵沒出毛病。那個興高采烈的人是真的計劃好了要上山下河,在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


  衛嘉不落痕跡領著孫見川又走遠了幾步,困惑地問:“你不是說你對陳樨……”


  “樨樨怎麽了?”還沉浸在喜悅中的孫見川完全沒反應過來,嗓門也絲毫沒有拘著。


  衛嘉吸口氣道:“你不是才要對她表白。現在把她單獨丟給我,這不合適。”


  “怎麽會,我覺得很合適啊!”孫見川終於也壓低了聲音,說:“我跟你說了沒,昨晚我表白失敗了……你不用安慰我,看她的樣子也知道,她不是那麽好追的。這個不著急,來日方長。你隻用保護我不必在情傷未愈的情況下再受到我爸的傷害就好。樨樨對你印象還不錯。她脾氣不太好,但也不是很難相處。大家年紀差不多,你們說不定還能成為朋友呢!”


  “……”


  孫見川坐著楊哥的馬拉車揚長而去。他本來還想進去看看衛樂,陪她玩一會。可是衛嘉說他這樣來了逗逗她就走,她會哭鬧得厲害。孫見川這才悻悻作罷。


  陳樨還在擔架上,衛嘉走過去問:“用不用抬你下來?”近距離看著他那雙眼睛,陳樨無恥的話沒好意思說出口,強撐著自己從車上挪了下來,換來了川子臨別前一通“我們樨樨真堅強”的讚美。


  此刻隻剩陳樨與衛嘉大眼瞪小眼,她手裏還拄著孫見川送給她的拐杖——沒錯,正是他昨天剛到馬場沒多久就捅出了簍子的那根木棍。陳樨更相信冥冥中早有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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