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洞原住民 1
“你現在可是個大忙人啊!”陳樨擦著碗,斜著眼睛看向剛從樓上回來的衛嘉。
衛嘉中午回來吃這頓飯並不消停。一會是診所的獸醫助理打電話詢問給藥的細節,一會是熟客為家裏的不吃糧的倉鼠電話問診。他總是周全而禮貌地,對方一個問題顛來倒去地說,他也照樣細心解釋,盡心安排,沒有顯露出一絲的不耐煩。剛掛了電話還沒吃上兩口,樓上寡居的老太太又急哄哄地請他上門去修水龍頭。
陳樨問了他才知道,原來他早上天還沒亮就出門,也是因為要給晨練的大媽們調試收音機。陳樨聽說之後氣不打一處來,難怪一大早她就被樓下傳來的廣場舞神曲吵得腦仁疼。
衛嘉指著陳樨手裏的碗說:“碗底的水也要擦幹了。”
陳樨不理他,嘴裏哼起了歌——“汪汪隊,汪汪隊,隻要遇上麻煩,汪汪隊,汪汪隊,我們馬上就到!”
正在背單詞的江海樹好心提醒明顯對這首歌不熟悉的衛醫生:“這是《汪汪隊立大功》的主題曲。《汪汪隊立大功》是一部美國動畫片,在小朋友中間很有名的,裏麵的狗狗能解決一切問題。我個人最喜歡第六季新出現的塔克和艾拉……”
衛嘉接過陳樨沒擦完的碗,勸道:“別唱了。你但凡有一點唱歌天賦,也不至於一上晚會就對口型。”
“勇敢狗狗不怕困難,汪汪隊出發救援,我們出發,旺旺……”陳樨不信邪,故意在他耳邊吼了兩句。
“整天有事沒事來找你,飯都不讓吃完。你是這棟樓的樓長嗎?”
“我是啊。今年我說過我實在當不了這樓長了,診所的事太多,結果……”
陳樨服氣了。“結果這樓長還非你莫屬了是吧?”
“都是鄰居們一票一票選出來的,我也沒辦法。金光巷這一帶你又不是沒來過,一大半住戶都是中老年人,年輕的都忙於生計。我住在裏這時間不短了,工作的地方也在附近,所以他們有時候會找我幫幫忙,我反正盡力而為。”
“是你確定他們是信得過你,而不是因為你是這棟樓、這條巷子,乃至整個菜市場周邊最年輕貌美的壯丁?”
衛嘉都不知道該說什麽,笑著搖了搖頭。
說話間,衛嘉的電話又響了起來。陳樨趁他兩手都沒空,一把掏出他褲子口袋裏的手機,看著來電提示念道:“二單元三樓毛大姐……汪汪隊又要出發了?”
“別鬧。”衛嘉用指關節點開免提,示意陳樨噤聲,結果電話裏第一句話就讓他頭大。
“小衛醫生啊,我上次跟你提過的我那個老同學的女兒你考慮得怎麽樣……我說你就別猶豫了,去見一麵也不耽誤事。女孩子條件蠻不錯的,雖說離過婚,但是沒孩子,人在外企工作,收入高,又漂亮……”
衛嘉彎腰朝被陳樨劫持的手機說著拒絕的客套話。陳樨手都舉累了,嫌他溫吞,清了清嗓子對另一端喋喋不休的人說:“毛大姐,衛嘉他不喜歡女人的。他隻喜歡他自己的右手……”
“你怎麽說話不過腦子!”衛嘉一手捂住陳樨的嘴,一手掛斷了電話。
“不喜歡為什麽不直接了當說清楚?呸呸,你的手盡是擦碗布的味道!”陳樨嫌棄道。
“我不是正在拒絕嗎?人家也是好心。你說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不那麽說你能馬上掛了電話?告訴你吧,那些年紀大的女人給你介紹對象的時候,她的一部分精氣神已經附在了她推出來的年輕女人身上,在這個過程中她間接把你視奸了一遍。難道說你很享受這個?”
衛嘉覺得沒辦法再聊下去了,放下手中的擦碗布就走。江海樹心裏暗歎一聲,又來了又來了。昨晚才睡在一個房間裏的兩個人,怎麽能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說翻臉就翻臉呢?他給陳樨猛打眼色,示意她窮寇莫追。陳樨哪裏聽得進去,緊跟著進了房間,氣衝衝道:“你就會對我甩臉色!我是你的出氣筒嗎?你的耐心、佛心不能分一點給我?”
衛嘉回頭,盯著她說:“陳樨,你想清楚再說話。我答應你住下來,不是讓你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的。我拒絕誰,或是想要跟誰交往下去,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陳樨沒有出聲,看樣子像沒回過神來。衛金桂“瞄”的一聲從床底下鑽出,懶洋洋地看著無聊的人類。
“我去上班了。你喂它吃點東西。”衛嘉的神色恢複如常,走到門邊想起了什麽又停下來叮囑:“等會趙欣欣會過來幫尤清芬擦身。她是來工作的,你對她友好一些。”
關門聲響起,衛嘉的腳步聲漸弱。陳樨這才抱著頭,滿心懊惱地哀嚎了一聲。江海樹站在門邊心有戚戚然地說:“寄人籬下,您就忍一忍吧。”
陳樨說:“忍耐是衛嘉這種人擅長的事,我可不想像他一樣。”
她不敢忘記自己喂貓的使命。衛金桂聞到罐頭的味道,難得地出現在陳樨五步範圍之內。仔細看不難發現,衛金桂走路時右後腿微跛,像是骨頭受過舊傷,但這並不影響它的靈活和美貌。
“它的腿怎麽了?”江海樹湊過去跟陳樨找話說。
“衛嘉說是在外麵打架弄瘸的。”陳樨回答道。
“小可憐……這貓是您的什麽親戚?”
“它是我外孫女,你勉強算她舅舅吧。”
驟然多了一個毛茸茸的外甥,江海樹感到很榮幸,他小心地問:“那衛醫生是它的……”
“他當然是衛金桂的爸了,養父!”陳樨慈愛地看著衛金桂吃東西的樣子。“我爸以前送過我一隻金吉拉,叫陳圓圓。長得很甜,脾氣也好。後來被衛嘉救治的流浪貓……不對,是流氓貓給勾引了,大肚子生下了三隻小貓,隻活下來一隻,就是衛金桂。”
陳樨的父親已去世多年,江海樹不敢多提。他隻是困擾於衛金桂狗血的身世和複雜的輩分。“衛醫生難道沒覺得您高他一輩是占他便宜?”
陳樨嗤笑:“他才不在意這個。你別看衛嘉老好人一個,什麽都可以的樣子,其實他什麽都沒往心裏放。是他給衛金桂接生的。陳圓圓沒什麽母性,不願意給小貓喂奶,他一把屎一把尿養大了衛金桂,名字都是他取的。陳圓圓後來病死了,衛金桂就一直跟著他。他不是衛金桂的爸是什麽?”
“衛醫生取的名字真特別。原來您跟他是這一層親戚關係……”江海樹摸摸衛金桂的頭,它發出進食時含糊的“喵嗚”聲。“這貓真好看。它為什麽叫金桂呢?”
“大概是它腦袋上有一小撮黃毛,又生在桂花開的季節吧。”
陳樨若有所思。她當年離開時,衛金桂還是隻小貓,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可這大姑娘對自己久別重逢的外婆不怎麽待見,陳樨一靠近它就炸毛。陳樨趁衛金桂乖巧,學著江海樹的樣子去撫摸她。
“嘶……”
衛金桂一下子竄開,陳樨的手背上新添了一道血痕。
沒過多久,趙欣欣果然來了。她換了身打扮,白T恤、牛仔褲,背著雙肩包,頭發也紮了馬尾。陳樨打開門第一眼都沒認出她來。兩人視線一對上,趙欣欣雙手緊捏著雙肩包的肩帶,生硬地說了聲:“你好!”
陳樨點點頭走開了,兩人再無交流。倒是趙欣欣熱情跟衛金桂打招呼,剛吃飽喝足的白貓給麵子地應了一聲。
趙欣欣給尤清芬擦了全身,又陪她聊了好一會,走出客廳想要透透氣。江海樹給她倒了杯自己泡的普洱茶,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雙手接過道了謝。趙欣欣跟衛嘉一家不可謂不熟,衛嘉忙的時候會把家裏的鑰匙給她,尤清芬也跟她相處融洽。可是陳樨和江海樹出現在這房子裏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卻像是在此處生活了二十多年。趙欣欣熟悉的空間驟然變得陌生了,熟悉的人也一樣。
衛嘉的房門敞開著,陳樨正盤腿坐在床上磨指甲,身上是寬鬆的黑色真絲睡衣。她沒有化妝,頭發也不曾仔細打理過,一眼能看出發量很足,發質也好,黑油油地披散在肩上,跟睡衣仿佛一體,隻有露出來的一小部分身體是雪白的——雪白而精巧,像被頂級的工匠精心打磨過,沒有死角,也沒有實用價值,合該裝在真空的透明盒子裏細心珍藏。
忽然,那個精致的藏品開口說話了:“把照片刪了。”
假意邊看手機邊喝茶的趙欣欣臊得臉像著了火。她匆忙關閉了手機的攝像界麵,心裏嘀咕:對方明明不是正對著門口,頭也沒抬,她也不曾發出任何響動,怎麽就能一語道破她在試圖偷拍呢。
“我沒……沒有,誰要拍你!”趙欣欣呐呐道。
陳樨說:“我答應衛嘉不為難你,可人與人之間的尊重是相互的。你長得有一種很經典的普通,我拍你了嗎?”
“你為什麽坐在嘉哥的床上?”
“現在這也是我的床。”
“這怎麽可能,嘉哥昨晚上睡哪裏?”趙欣欣不是不知道這房間裏有兩張床,但她和江海樹一樣,覺得這兩個人睡一間房裏已足夠離譜,更何況其中的細節部分不堪考證。
“他睡我上麵。有什麽不可能的,你很了解衛嘉?除了他是個獸醫,家裏有病人,養一隻貓,人品長相都湊活,你還知道什麽?”
“這還不夠嗎?”
“嘖嘖,你是孫見川的鐵粉,衛嘉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以前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和孫見川是表兄弟?除去你能看到的那部分,他對你說過任何關於他自己的事情嗎?你見過他發脾氣的樣子,知道他討厭什麽,喜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