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我們是一家人
“最憐人的美,在於凋零!”
望著那道落寞的背影,漸行漸遠,陳曦喃喃低語。
當她轉過頭來,發現許清,僵在病房中,一臉黯然。
那個男子,站在許清不遠處,望著幽暗的走廊,一言不發。
陳小芳走了,整個房間,仿若失去了所有的生氣,死氣沉沉。
“我已經盡力了,她還是……”直至那道倩影徹底消失不見,男子終於開口,神情苦澀。
“你不懂女人,更不懂她!”許清搖頭,“當一個女人對你徹底失望,她對你的愛已經完全消失了,任你怎麽做,都於事無補!”
“我真的想照顧她!”男子說道。
“早知這樣,何必當初呢?”瞥了他一眼,許清拉著陳曦的手,往門外走去。
來到門口,許清站在十一路街頭,停住腳步。
“老師……”陳曦輕聲說道,“怎麽了?”
“小芳家,就在這邊……”
許清指著路左側,說道,“我想去陪陪她,可她不願!”
“我心裏難過!”陳曦說道。
此時此刻,她心裏堵得慌,仿若被一塊大石壓住,讓她喘不過氣來。
然而,許清再次邁開腳步,往右側而去。
“那我們就這樣走了?”陳曦問道,目露擔憂之色。
“還能怎麽辦!”許清苦笑,“小芳外表嬌柔,心裏倔強,她說不想見別人,那是真的不想了!這點,你和她倒是很想,認死理!”
“剛剛在病床上,她削蘋果的時候,你沒看到嗎?”
許清繼續說道,“小芳這個人,一向愛美,幹幹淨淨的,在人前總是這樣,笑臉迎人,她哪裏是口渴了,她是做給我們看的,都病成那樣了,還強撐著著,她不想我們看到她狼狽的模樣!我們要真的去了,她就真的生氣了!”
“可是……”陳曦想說什麽,最終,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都快忘了,你一天也沒吃飯!”
許清用力甩甩頭,“走,我們回家!”
攔住一輛出租車,許清和陳曦,鑽進車裏,往西而去。
回到家裏,許清便端上一鍋菜,擺在餐桌上。
“聽說你要來,這辣子雞,我特意去舊州買的,這是安城特產,與其他地方的風味不同,你嚐嚐!”
陳曦聞言,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細嚼慢咽,卻覺得索然無味。
“不好吃嗎?”看著陳曦的神情,許清一愣,隨後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菜,喃喃道:“很好吃啊,正宗的舊州辣子雞啊!”
“老師,我不餓!”陳曦放下快筷子。
她本不愛吃肉,一般來說,除了豬肉,其他肉類,她一概不吃。
但盛情難卻,她隻得吃一口。
其實,此時的心情,就算桌上,擺著最好的飯菜,她也沒法下咽。
想起那道消失在走廊中的倩影,不知為何,陳曦心痛如刀攪。
那個人,在逐漸凋零,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個人香消玉損,她無能為力。
“老師,小芳姐多大了?”忽然,陳曦問道。
“二十六!”許清說道。
“二十六……”陳曦低語,“那豈不是……”
“嗯,大那個人十一歲!”許清說道,“感情的事情,說不清楚,更何況,小芳與其他人不一樣!”
“那她為什麽會離婚呢?”陳曦再次問道,“聽你說,她大學沒畢業就結婚了,那肯定很喜歡那個男的,為什麽要離呢?”
“年輕氣盛……”
許清說道,“知道為什麽我說她是個才女麽?她與眾不同,她高一讀完,就參加高考了,整個安城,恢複高考以來,就此一例!那年,她才十五歲!”
“她大二結婚的,才十七……十八離婚!”
“十五歲高考……十八歲離婚!”陳曦驚異。
“可是……”沉默片刻,陳曦問道,“不是二十歲才……”
“才能登記結婚是吧!”許清接口道,“在我們這裏,隻要過門,放鞭炮,請客吃飯,就算結婚了,十五六歲嫁人的,比比皆是,隻是一張結婚證而已,以後補就是了……”
“那小芳姐,不算真的結婚了!”陳曦說道。
“她認定是,那就是!”許清說道,“所以我才說那個男的,是她前夫!”
“結婚一年,她沒有懷孕,婆家人一直指責!”
許清說道,“把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她身上,拳打腳踢,那男的,卻成了縮頭烏龜,沒有為她說一句話,十八歲生日那一天,她心灰意冷,走了!那時,她才知道,她看錯人了,那個人男人,她也許喜歡過,但不是她愛的男人!”
“這樣……”陳曦心裏悲涼。
小芳姐說事情,印證了秦貞說的那句話。
秦貞說過,很多人,不願意脫離對戀人的幻想,而去真正認識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隻願看到自己想象中的好,寧可給愛慕的人貼上各種各樣美好的標簽,也不接觸活生生的靈魂……
等到幻想破滅,感歎一句,我的眼又瞎了,又遇到了一個錯的人,紅玫瑰成了蚊子血,下一個英雄佳人,變成了白月光,循環往複,不止不休……
知己難求,但我們卻甘願自戳雙眼,選擇看不見人來人往到底誰是對的那個人,蒙著眼睛去塑造一個完美的神仙伴侶……
“她走後,回到安城,自己經營了一家琴行……”
許清說道,“也就在那年,有一個七歲的少年,出現在她麵前……他們要麽幾年都不見一次,一見麵,就天天膩在一起……隨著那個少年越來越長大,她,愛上了他!”
“既然這樣,她都這樣了,為什麽還讓他走?”陳曦問道。
“她說了,他是龍,龍就應該遨遊天際,她不想栓住他!”許清說道,“而且,我剛才也說了,她不想讓人看到她狼狽的一麵……特別是她最心愛的人麵前!你還小,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和你說這些,哎!”
長歎一聲,許清收拾碗筷,往廚房走去。
陳曦來到床前,遙望茫茫夜空,隻覺得淒淒切切。
“小芳姐,願你安好!”
……
東區,有一道身影,沿湖畔上而行。
不時有情侶,雙雙對對,與她擦而過,璀璨的燈光下,她精致的麵容,更加蒼白了。
“小遠,你到北京了嗎?”她強撐著身子,踉蹌著腳步,最後,找到一張長椅子,無力坐下。
他想到那道挺拔的身影,蒼白的臉上,蕩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她的臉,隨之漸漸紅暈起來。
“小家夥,真厲害,折騰我一晚上!”瞬時間,陳小芳榮光煥發,“可惜呀,不能陪著你走完餘生了,希望你好好的,能找一個和你相伴一生的女人,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這個福氣!你回來後,看不到我,別哭呀!”
她笑了,一笑之間,絕代風華。
想到那個人少年,她忽然有了力氣,站起身來。
她,再次邁開腳步。
忽然之間,她覺得,心裏舒暢了許多。
月光皎潔,照在她身上,此時此刻的她,猶如一個人間仙女,就連夜風,也隨著她輕盈的腳步,變得迷離起來。
她,來到一棟樓下,望著三樓。
她會心一笑,這是她的家。
在這裏,她和他度過最美好的時光。
她把她的一切,給了他。
當她和他融為一體時,她覺得,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刻。
她無悔!
那個男人,注定,一輩子不會忘記她!
她知足了,一生無憾。
“回來了!”來到三樓,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卻在房門推開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她看到,房裏,有紅光閃爍。
哢的一聲,陳小芳打開燈,第一時間,便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男子,英武高大,霸氣側漏!
他坐在沙發上,夾著一雪茄,泰然自若。
而他身邊,同樣坐著一個風媚萬千的女子,一臉笑意,看著自己。
“你們是?”陳小芳問道。
她並不害怕,一是她時日無多,二是,她覺得,這兩人,並無惡意。
那個男子,一看就不是偷雞摸狗之輩,單說那份氣度,世間,也少有人與之相比。
“我叫吳邦龍!”男子站起身來,笑道。
“什麽?”陳小芳驚呼。
吳邦龍,大名鼎鼎,誰人不知,誰人不識?
更重要的是,這個男子,是小遠的父親,親生父親。
小遠說過!
“看來,你知道我!”吳邦龍說道,“孩子,你還好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叔叔……”陳小芳心裏一酸,不由得,兩行清淚,滑落而下。
她想哭。
這是他的父親,算起來,也算是自己的長輩了。
無論他是什麽人,無論世人怎麽傳他作惡多端,但,這一聲問候,她好多年,沒有聽到了。
從小,雙親去世,隻她一人,孤苦無依。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男人,以為可以找個避風的港灣了,不想,那家人,對她拳打腳踢,整整一年,她沒有過一天好日子,她黯然離去。
那時候,她多希望,有一個長輩,有一個家裏人,為她說上一句話啊!
在外,她大大方方,堅強自信,可心裏的苦,誰人能知?
一直以來,隻要那個少年,那個叫吳誌遠的少年,是她唯一依托,盡管,他們不常在一起,但,他們卻心有靈犀,他,也在掛念她。
“來,坐下!”這時,吳邦龍身邊那個女子,走上前來,扶著小芳,坐在沙發上。
“我叫伍琴琴!”女子說道。
“什麽?”陳小芳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伍琴琴,不正是小遠的生母麽?而且,她不是早已經病逝了麽?聽小遠說,他母親,得的是癌,和自己一一樣。
可這個女子,卻這般年輕,看上去,比自己還小個兩三歲。
“我是小遠的姐姐!”伍琴琴笑道,“他,也是我父親!”
“叔叔,你們這是……”陳小芳問道,很是不解。
“其實,那混賬東西一開始到你的琴行學琴,我就知道你了!”
吳邦龍苦笑,“但他不待見我,提都沒提過你,就是怕我影響你,他是保護你!這些年,我都知道你,經常來看你,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我知道叔叔!”陳小芳說道,“小遠說,他父親是個英雄!”
“哈哈!”吳邦龍大笑。
“叔叔是為了小遠而來嗎?”陳小芳問道。
“不!”吳邦龍搖頭,“為你而來!”
“什麽?”陳小芳一愣。
“那混賬東西,離家出走了,我知道他去東北了!”
吳邦龍繼續說道,“我想來接你,回家!”
“回家……”陳小芳喃喃,“這裏,就是我的家!”
“傷害過你的人,我今天已經派人去,全部給收拾了!”
吳邦龍說道,“他們用哪隻手打你,他們用哪隻腳踢你,我全廢了,哼!”
“你……”陳小芳指著吳邦龍,又生氣,又感動,心裏起伏不定。
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他知道這個人的名聲,做事霸道,沒想到,會霸道到這種地步。
他絕對沒有開玩笑,他的話,絕對是真的!
“還有那個男的,還天天跟著你,隻要你一句話,我把他也廢了!”吳邦龍說道。
“別……”陳小芳急忙說道,“都過去了,而且,他現在對我沒有惡意,不理會他就是了,你把他父母兄弟全打殘了,他知道,也會回家,不會騷擾我了!我現在隻想安安靜靜的!”
“依你!”吳邦龍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要跟我回家不?”
“龍潭寨麽?”陳小芳問道。
“嗯!”吳邦龍點頭,“在那裏,沒人敢欺負你,我想辦法查一下,國外的醫院,然後,送你出國治療!”
“治不了的!”陳小芳搖頭,“叔叔,我已經晚期了!這是不治之症!”
“那也得跟我回家,我仔想想辦法,看弄一些中藥,能不能把你治好,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絕對的!你要樂觀,要不然,那臭小子回來,要是發現你有個長短,非得找我拚命不可!”
“不了,謝謝叔叔,這裏挺好的!龍潭寨,我沒去過,不習慣!”陳小芳說道,心裏感動。
這個男子,是真的在乎她。
言語之間,處處透露出關切,她聽得出來。
然而,她都這樣了,不想麻煩任何人。
“真的不去?”吳邦龍皺眉。
“嗯!”陳小芳點頭。
“那也成!”吳邦龍無奈,他早知道這樣。
要是她真想要人照顧的話,何至於讓那混賬東西走?
“行,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來看你!”吳邦龍說著,背負著雙手,往門外走去,“小琴,照顧好小芳!她如果有什麽事情,我拿你是問!”
“知道啦!”伍琴琴點頭。
“叔叔,你們……”陳小芳呼喊。
“我們是一家人!”
吳邦龍的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