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愛無聲
回來了,回來了!
行色匆匆,誌遠回到安城。
他的心,惶恐不安。
他感覺到了,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那個人,離他很遠,很遠,仿若在另外一個世界。
“不!”誌遠嘶吼。
寒風呼嘯,出租車在一棟樓下,停了下來。
誌遠倉皇下車,狂奔而去。
此時此刻,他恨不得,立刻飛到她身邊,他怕了,真的怕了,怕她真的離開他!
來到三樓,他停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敲響房門。
房裏,無動靜,沒有人回應。
誌遠的心,頓時沉入穀底。
沉默半晌,誌遠掏出一把鑰匙,插入鎖孔。
這是陳小芳給他的,她說,這也是他家。
哢嚓一聲,門開了,房裏,一片死寂。
誌遠把燈打開,這才發現,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
他坐在那裏,不聲不響,失魂落魄,誌遠進來,他充耳不聞,看也不看一眼。
“你是誰?”誌遠喝道。
卻在這時,他的身體僵住了。
他對麵,牆壁上,掛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女人。
整麵牆,掛滿白布。
一張桌子上,布滿香燭和鮮花。
誌遠才發現,這裏,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好陌生,好冰冷,讓他恐懼萬分。
“小芳……”男子終於抬起頭來,“小芳,她走了,是癌……”
“不!”誌遠癱倒在地。
他怎能相信,他怎麽接受!
他臨走時,她還好好的,她怎麽會死,怎麽會死!
“我是他前夫……”男子站起身來,聲音哽咽,“小芳一直漂漂亮亮的,她不願有人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化療太痛苦,她放棄了,一直借酒消愁,你走的那天,我知道的,我就在不遠處看著,她不讓我告訴你……她走了兩個月了,我每天晚上,都會來一次,幫她打掃房間,順便陪陪她,她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
“別說了,別說了!”
誌遠放聲大哭,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腳步,來到那張照片下。
他看著她,癡癡地看著她,心痛如刀攪。
多好的人啊,就這樣走了。
她總是笑吟吟的,溫婉大方。
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他覺得,她好美。
她拉著他的手,走進琴行。
她告訴他,音樂,是世上最美妙的東西。
她手把手,教他吉他,她是世上最溫柔的女人。
沒想到,車站的那一吻,竟成了永別。
誌遠痛恨自己,他應該發覺的!
他走時,她太過反常。
他知道她疼他,聽到他要走,非但沒有阻止,還支持他,鼓勵他。
她還買了一塊數十萬的手表送給他。
他應該發現的!
“我自私,我自私!”
誌遠痛苦難當,他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全然沒有發現她的反常。
她把她給了自己,那一夜溫柔,他永遠記得。
可她,始終不讓他碰她的頭發。
誌遠明白了,她的頭發,已經開始脫落,就像阿媽一樣,戴的是假發,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狼狽的模樣。
摸著脖子上的項鏈,很冰,很涼。
這是她送給他的。
“我們布依家人,都是勇士,敢拚敢闖,我們的祖先,也不是無所畏懼,但他們知道,有僅僅比做大人物,還要好得多的事情,而這些事情,會有神明來恩典於你,然後,你就能保護你身邊的人!”
“你有雙勇士的眼睛,但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的,不隻是堅強,還有善良,想出去,就出去吧,出去走走,別忘了家就好!”
“你已經長大了,應該有一塊表,有一塊表,你才知道時間,知道時間,你才知道東西南北,這樣,你就永遠記得,你的根,在黔中,你有了根,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你都能從蓬勃發展!”
……
“姐,別離開我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誌遠淚流滿麵,在想著她對他說過的話,想著她的一顰一笑,他的心,被掏空了。
她真的走了,走得無聲無息。
“你,靜靜地離去,一步一步孤獨的背影
……
一年一年,風霜遮蓋了笑顏,你寂寞的心有誰還能夠體會……
是不是春花秋月無情,春去秋來你的愛已無聲……
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從此不知你心中苦與樂……
多想靠近你,告訴你我一直都懂你……”
“小芳姐,這是你最喜歡的歌!”
誌遠低喃著,站起身來,擦幹眼淚。
她告訴他的,男兒,要堅強。
他不應該在她麵前哭泣,盡管,他心裏,很是悲傷。
“她葬在哪裏?”誌遠低聲問道,聲音落寞而淒涼。
“西王山……”男子說道。
……
西王山,位於安城西郊,這是一片墳地。
其對麵,是一個水庫。
誌遠來了,剛到這裏,便下起了磅礴大雨。
一步一個腳印,誌遠踉蹌而行。
冷風拂麵,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濕,踩著泥濘,來到一座新墳前。
這是一座孤墳!
她位於半山腰上,正麵對蒼涼的水庫,如同她的一生,孤零零,孑然而黯然。
墳前,鋪滿白玫瑰花,花瓣已然被雨水打落一地,隨著刺骨的寒風,散落在墳周圍。
雨一直下,誌遠的手一直在顫抖,從冰冷的墓碑上撫過。
“姐……我回家了,我回家了,你不用一個人了,我來陪你了!”
“陳小芳之墓!”誌遠慘笑,頹然無力,坐在墳前。
他的手,停留在墓碑那張蒼白的照片上,再也不移開了。
“姐,你看,我又長高了,已經一米六五了,你的小遠回來了,長大了!你說話啊,嗚嗚嗚!”
“你知道嗎?我在東北,見到鬆花江了,我還遇到一群小孩,他們也像你教的那些孩子一般大,也是孤兒呢,姐,你聽到了嗎?”
“你說話啊,你走了,我又一個人了,姐,你說話啊!”
“姐,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啊,我是個災星,誰親近我,誰倒黴!姐,我舍不得你啊,你怎麽能走呢?”
夜,孤寂而淒冷,誌遠一個人,坐在墳前,自言自語。
他的衣服已經濕透,卻渾然不覺。
他一直念叨著,念叨著,時而大笑,時而大哭,漸漸地,風停了,雨停了,誌遠的聲音也停了。
西王山,沉寂一片。
時間緩緩而逝,天邊,一縷晨曦劃破黑夜,開始泛白起來。
湖水滔滔,整個西王山,倒映在湖麵上。
半山腰,一座墳,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