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最後一次
李曉芸走了，還留下了讓他別學習太晚、好好休息的話。
楊辰沒有回答，等到門被關上，他才鬆了口氣。
廁所裏，雙手努力的支撐著身體，一口口的咳著血，楊辰感覺很疲憊。
那種疲憊，不是疲勞的疲憊，不是身體無力的疲憊，而就像是，人已經老了，老到了沒有力氣再去做一切，隻能等待時光流逝，帶走自己生命。
這是一種心累的感覺，也是一種如生存在風燭殘年的感覺。
“吱嘎——”
外麵，門被打開了，有輕盈的腳步聲走了進來，隨後，門被關上了，又反鎖了。
“誰？”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體內依然有源自於李曉芸濃鬱的感恩能量流轉，性光能量沒有衰竭，但人卻已經開始如崩潰一般，生機在快速流失。
“是我，方清霞。”
門外，傳來一個很好聽、很溫柔的聲音。
接著，女子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的功能，走進了房間裏，並將光照向廁所的楊辰。
“唉，你這又是何必呢？你這樣，會讓清雪和曉芸都記得你一輩子的。”
方清霞感歎道。
似乎，對於楊辰的一切，她都知道。
“你知道了？”
楊辰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水，帶著滿身血腥之氣的說道。
“上次你幫清雪治療的事情，在先前你離開前往華都大學附屬醫院的時候，我看了監控的視頻，當時，我就猜測到了結果。”
方清霞緩緩說道。
說著，她走近了楊辰的身邊，並用手機照著找到了洗手間裏掛著的洗臉的毛巾，接了自來水打濕，擰幹，幫楊辰擦拭沒有擦幹淨的血跡。
她的動作很溫柔，有著一種莫名的大姐姐對弟弟的那種關心的情愫在內。
楊辰沒有閃避，任由這個穿著紫色長裙、美麗成熟的女子幫自己。
她的身上，有著一種很清雅的茉莉花香水的味道。
“你也用的夏奈爾19號香水嗎？”
楊辰避開了這個沉重的話題，詢問道。
“是夏奈爾（Chanel）1976年開發出的阿娜伊斯種類。”
方清霞放下毛巾，用清水散了散，掛好後，扶著楊辰來到客廳。
“這種香水，真讓人迷醉啊。”
楊辰感歎道。
“嗯，一般人心浮躁的時候，是聞不到香水的那種寧靜芬芳的。”方清霞說話，很有哲理的味道。
“你這位心理學博士，說話真有水平。”
楊辰咧嘴笑了笑，但他知道，可能現在的他，麵容很猙獰，很蒼老。
“楊辰，我讓我弟弟查了你，這幾天，你是在發瘋嗎？”
方清霞目光深深的看著楊辰，那雙美麗無比的眸子裏，充滿了真誠之意，但也充滿了幾分無奈之意。
她沒有回答楊辰的話，而是直接說了重點。
“我沒有選擇。麵對一些事情，我無法無動於衷。”
楊辰歎息道。
這個時候，他很想抽煙，卻已經沒有煙抽了。
“我能體諒，也能理解。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方清霞輕歎道，陪著楊辰坐下的時候，她刻意和楊辰挨得很近。
“縱然你是心理學博士，你也理解不了，更體諒不了！你和我，從來都不是同一類人。”
楊辰目光有一刹那的冷厲，似乎這刹那，他有那麽一種無法言談的‘邪異’之意。
但僅僅隻是刹那，這氣勢，便消失了。
他還是他，還是那個在社會底層、在生活之中掙紮求存的楊辰。
“從治療我妹妹開始，你就受傷了，之後許澤，你透支了生命，以至於後來，身體出了岔子，感覺到，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是嗎？”
方清霞沒有絲毫在意，將這個隱藏在楊辰心底的秘密，一下子捅了出來。
“其實有些事情，你還是沉不住氣……或者說，你看的太表麵了。”
方清霞接著說道。
“別和我說這些，我有我的選擇，你所知道的一些事情的內幕，如果對我有打擊，那麽就別說了。
現在這樣，不是很完美嗎？我反正是要死的，能成全一個，就成全一個！
我沒那麽偉大，但我希望身邊的人，可以幸福，可以快樂，那就行了！
這隻是我的心的一份希望，和善惡無關！”
楊辰聲音逐漸有些冰冷。
特別是，方清霞說‘有些事情你還是沉不住氣……’的話的時候，他心中就有些慌亂！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再去了解那麽多，也不想知道一些有可能對他而言，很可怕的事實。
他不想知道，或者是懦弱，或者是不想……死不瞑目。
“好吧，其實……算了，你不想知道也好。就算是想知道，其實我也沒法說。”
方清霞柔聲說道。
“這件事，就別說了。明天，完成最後的托付之後，我會選擇一個人去麵對這一切。”
楊辰聲音也平靜了下來，目光也很黯然。
“不會的，這件事，就算是夏心妍，我也不會說的。”方清霞毫不遲疑的答應了楊辰的要求。
“嗯，謝謝。”
楊辰感激的道。
“別客氣，我一個人來你家，其實也不打算這件事讓人知道。
你現在看來，氣色也不錯，不累的話，我帶你去喝杯咖啡？”
方清霞忽然問道。
“嗯？氣色不錯？”
楊辰一怔，隨即點了點頭，道：“好的，沒問題。”
……
另外一個房間，廁所裏，楊辰看了看自己並沒有蒼老的麵容，一時間有些驚疑不定。
他先前觸摸到的滿臉皺紋的模樣，難道是錯覺？
他記憶力很好，肯定那些都是真實的，但對於自己心力交瘁、如生機消散的感覺，也同樣覺得真實，甚至現在依然存在。
但他並沒有表現出風燭殘年的模樣來，盡管走路有些顫巍巍的感覺，卻並沒有容顏蒼老。
他適當整理了下自己的形象——或許，這也是他生命之中，和最後一個女子去咖啡廳了。
所以，哪怕是死，也無需那麽狼狽的死去。方清霞知曉了一切，他便也不覺得一個人承擔的那麽苦痛了。
出了洗手間，來到客廳，方清霞那雙美目不由也瞬間亮了起來，那種異彩連連的驚豔感，很明顯。
“沒想到，你打扮了一下，這麽帥氣。”
“其實你這樣的成熟而又性感美麗的女子，也是很吸引人的，可惜我卻沒福氣了。”
楊辰微微笑道。
“今晚，你可以有福氣哦，我不介意的，反正我這輩子也不會找男人了，就便宜你一次如何？”
方清霞帶著幾分‘捉弄’的語氣，說出的話，卻絕對是真的，因為她玩笑的背後，楊辰看出了許多東西。
“今晚，要放縱嗎？你是想給我留下羈絆嗎？”
楊辰笑了笑，沒有正麵給出答案。
“你不想嗎？”方清霞笑著反問。
“我能嗎？”楊辰自嘲的笑了笑。
“……楊辰，走，我們去喝酒，不喝咖啡了。”
……
方清霞的車，同樣是紅色的，但是是一輛紅色的法拉利911，是敞篷的。
車子緩緩開動了，音樂也打開了，不是那種勁爆的音樂，而是一首來自薛曉楓的《最後一次》。
“我問你有一天，我們都將老去。
誰來做，留下來的那一個。
你傻傻的說，要讓我先離去。
因為走開的人，會少些回憶，的心碎。
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
你怎麽會，放開我的手。
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
我怎麽會笑著，說再見……”
楊辰默默的聽著，感受到這首歌，似乎真的很深入心靈。
也許，和李文娟說再見的時候，如果李文娟知道，那是他最後的一次，她會放開自己的手嗎？而他，又還能假裝笑的出來嗎？
“方清霞，你這個心理學博士，看來受過傷啊。”
楊辰不是感性的人，卻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因為六識強大，總能感受到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是啊……看不出來吧？”
“確實看不出來，但感覺，你很感性。”
楊辰說道。
“喊我霞姐吧，其實我們遭遇很相似呢，你讓我覺得親切，這也是我說，我們其實是同一種人的原因。”
方清霞專心的開著車，但從側麵，楊辰可以感應到，她平靜秀美的臉的背後，心中並不平靜。
“這樣，反正我也要死了，你有什麽不開心的，有什麽秘密，可以都說給我聽聽，我幫你分擔一些吧。反正債多不壓身。”
楊辰笑道。
“你這話……好吧，我就和你說說，不然，你大概心中也不認同，我們是一路人。”
從心理學角度出發，如果不能得到楊辰的認同，方清霞認為，自己就不能解開楊辰的心結，讓楊辰重新振作。
那麽夏小姐的一切付出，就將付諸東流了。不但如此，一旦楊辰真出了意外，那夏小姐、方清雪、李文娟等人，將會……
她不想想這些，但依然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這些。
其實她更是希望自己沒有背負那麽多，就簡簡單單的，以方清雪的姐姐的身份，和楊辰在一起，談談心。
她先前那句便宜楊辰的話，也是真心的，因為除心中的‘他’之外，她再沒有見過，這樣傻、傻到讓人心痛的男人。
“我很認同你的！”楊辰認真說道。
“切，虛偽！”方清霞有些‘不屑’的啐了一口。
“其實，最開始，和很多女孩子一樣，對愛情都充滿了向往之心。記得十一年前，那時候我十四歲。那個時候，也是網絡開始發展起來的時候……”
方清霞開著車，車裏重複的唱著《最後一次》這首歌，似乎她，隻鍾情於這首歌。
“那時候，網戀是美好的，浪漫的……我也沒有例外的陷進去了。
後來被人騙了，販|賣到山溝裏，賣給一個老實巴交的四十歲的老男人。雖然他才四十多歲，但看起來很蒼老，不僅禿頭，而且長的很醜很醜。”
“因為我剛烈，沒有失身給那拐騙我的人，而那個老男人……”
“他見我哭的傷心欲絕，又反抗強烈，就沒有對我動粗。不但如此，他還什麽都對我好，還認為他自己沒出息，送我去上學。”
“我覺得他又老又醜，嫌棄他冒雨送傘到學校並喊我‘霞霞’讓我丟人。”
“我告訴宿舍的姐妹，他是我鄉下的爺爺，因為我害怕別人知道他是我丈夫，因為他雖然才四十多歲，但是看起來都有六十多歲了。”
“不但如此，同學們說他很醜的時候，我也跟著附和，說他很醜。”
“後來……地震了，整座房子倒塌了，他用他單薄的身體，將我擋在身下……那是他第一次……第一次趴在我身上。
但他沒有觸碰到我的衣服，隻有，無數的血水，打濕了我的衣服。”
“他說：‘霞霞，你是仙女，俺能和你有夫妻之名，俺老趙，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俺在煤礦裏做事，攢下了三萬多塊，你好好讀大學，出人頭地了，再找回自己的家，找個疼愛你的好男人……
霞霞，你不用愛我，但我不後悔愛你一輩子。’”
“他被挖出來的時候，背上的骨頭都全部被房屋的橫梁砸斷了，他卻把我保護在身下，我沒死，連傷都沒傷著！”
“那一根橫梁，幾百斤……從房頂掉下來……這是愛的力量，是愛的奇跡……”
“楊辰……你說，你和他是一類人嗎？”
方清霞哭的稀裏嘩啦，哭的讓楊辰的心，都被狠狠觸動了。
這個禿頂的老男人，又老又醜，但是他卻以高大光輝的形象，在楊辰心中留下了永恒不滅的烙印！
“對不起，我先前誤會你了。”
楊辰歎息不已，他忽然明白，方清霞為什麽要去讀心理學了，因為她一直在為開始沒有懂那個男人、愛那個男人，而後悔。
人總是這樣，隻有在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
“沒事的……楊辰……你是第二個，讓我感覺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但我這輩子，卻不會愛其他任何人了。
你縱然覺得自己會死又怎麽樣呢？你要相信自己，為愛你的人，好好活著！不要讓她們，像我一樣，整日生活在你死去的痛苦之中，好嗎？”
“這種痛苦，你體會不到！你以為，你讓她們都健康了，都好好的活下去，這就是幸福嗎？
你看我，老趙死了，我能幸福嗎？我一點都不幸福，我痛苦，日日以淚洗臉，生活在痛苦折磨之中！
你要讓你的李文娟生活在這樣的日子裏嗎？你要讓其實很在乎你的清雪、讓默默為你付出甚至不惜以死逼迫夏家的夏心妍，因為你的死而徹底精神崩潰嗎？
你死?你就算是真要死，死了也要給我活過來，不要放棄！你放棄了，你就會徹徹底底，後悔生生世世！”
方清霞近乎咆哮。
她拿出自己的痛苦往事，來教訓楊辰，這，該是要多麽大的勇氣。
那種通入心扉的傷疤，揭不得，揭開了，那麽十多年的沉澱的痛苦，就會讓她再次陷入竭斯底裏的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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