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鄉(一)
長長的站台,漫長的等待
長長的列車
載著我短暫的愛
喧囂的站台,寂寞的等待
隻有出發的愛
沒有我歸來的愛
……
坐在北去的列車上,聽著廣播裏播放的《站台》,我百感交集。
當年我二十一歲,師範學校畢業後,不顧父親的勸阻,跟著隋欣來到了泰來縣。我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卻沒能抗拒隋欣母親的以死相逼。
記得當年就是聽著這首《站台》,我們分手了。
最後我娶了白露。隋欣嫁給了家境殷實開五金商店的陸軍,至今沒有孩子,不知是他倆誰的原因。
再次聽到這首歌,已是物是人非。
而當年我出走泰來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擺脫繼母的壓製。現在,我坐著前往齊齊哈爾的列車上,回老家看望生病的繼母,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十三歲那年,繼母來到我家,帶了兩個孩子。周玉林,大我四歲,周玉梅,小我兩歲。加上我姐姐薑雪娟,弟弟薑雪鬆,全家七口人。
兩家組合成一家,矛盾很多,繼母強勢,父親壓製我們。
好東西緊著周家孩子,勞動出力緊著薑家孩子。為此,我經常在背地裏對姐姐弟弟說:“有後媽,就有後爹!”
後媽打孩子格外疼!這個道理一般人不懂。
一直到我結婚有了薑飛,方才明白:當年三十八歲的父親帶著三個孩子太難了,有人跟他過就不錯了。
也正是有了繼母的磨礪,我才勵誌考學的。
後來,我們的關係逐漸緩和,越來越好。
我不知道這次繼母得的什麽病,回家探望一下,同時也散散心。
一下火車,先去匯賓包子鋪吃包子,再到客運樞紐買車票。甘南縣沒有鐵路,公路客運很多。
我回老家,不用經過縣裏,直接買到查哈陽鄉的票,中午發車,下午就到。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宋之問的這兩句詩就是我此刻的心情,每次回到故鄉,都會勾起無盡的懷念。
長滿牛毛草的江套子,我曾經放過牛,釣過魚,摸過蝦。屯子前麵的小樹林,我曾經放過鵝,挖過婆婆丁,采過蘑菇。屯子東頭是江,西頭是河,我曾經在裏麵學會了狗刨,偷看白雪洗澡。
下車,臨近公路的江岔子已經沒有多少水,被人承包當做了垂釣園。江套子裏四麵栽著柳樹,中間種著黃豆,也被人承包了。高高的大壩上壘著裝滿沙土的絲袋子,絲袋子已經風化,告訴人們:九八年這裏抗過洪。
進屯,水泥路筆直地延伸向家的方向。道南道北多了幾座磚房,新安放的太陽能路燈。在破敗的供銷社前麵,一群打撲克的閑人,見到我都打招呼。
“雪岩回來啦!”“哎呀,瘦了!”“這回能多待幾天哪?”
我熱情回答,和眾人抽支煙,再次往家走去。
我的老家,就住在這個屯,我是這個屯裏土生土長的人啊!一聲聲叫我乳名的,都是我的父老鄉親。
兩間小磚房,藍色的彩鋼瓦,院內鋪著水泥,榆樹牆修剪的整整齊齊,各種菜蔬鬱鬱蔥蔥,芨芨草和層層高盛開著,韭菜剛割過一茬,醬缸蓋著蓋兒。
門開著,家裏有人。我徑直走了進去,到家了!
“爸,姨,我回來了!”連日來的變故和委屈,我竟然險些落淚。
“哎呦!這小子回來了。回來咋不先打個電話呢!”父親從炕沿站起來,看著我,頭發又花白了許多。
“當天就到家,回來也方便,不用打電話。”我回答著,望向躺在炕上打點滴的繼母,“啥病啊?沒啥事兒吧!”
“唉!老病挺多,又新添個心髒病。”繼母欠欠身,想坐起來。
我趕緊上炕,在她身下墊了兩個枕頭,這樣斜躺著說話舒服些。
“老薑,你別幹站著,把冰櫃裏的排骨拿出來,上前院叫玉林倆口子來做飯。”繼母對站在地上,搓著雙手的父親說。
父親答應一聲,出門去找我玉林大哥,身形略顯佝僂。
望著臉色晦暗,嘴唇和牙齦都已泛黑的繼母說:“主要感覺哪兒不舒服啊?”
“唉!腦血栓十幾年了,沒啥好地方,”繼母歎了口氣說,“雪岩,你摸摸,我這胃呀,梆梆硬,裏麵說不上有啥。”
我上前摸摸,真硬!
“那怎麽不檢查一下呢?”我問。
“查不了,大夫不敢給我做胃鏡,怕做死了。”繼母無奈地說,“你再看我的腿,一按一個坑,半天都起不來。”
老太太往自己腿上按了一下,果然出了一個坑,常年吃藥的人,肝腎都不會好。
藥點沒了,我給拔針。父親和哥嫂進屋。
“大哥、大嫂。”我打著招呼,看他們模樣沒啥大變化。
“雪岩自己回來的?白露和孩子呢?”大嫂王蘭問。
“哦,孩子沒放假,我是請假回來的。”我撒了個謊,也不能說自己被停職的事,父親還在一旁聽著呢。
“你們做飯吧!雪岩推我出去走一圈。”繼母道,“從醫院回來,還沒出去曬太陽呢!”
我們扶著老太太,坐上輪椅,帶好救心丸、水杯、手紙、手巾、遮陽傘出門。
我推著繼母,父親在一旁跟著,說是做飯用不著他,估計是怕有個意外,我應付不了。
“你大哥現在好了,周天昊一家三口在寧波打工,已經買樓了。別看這小子上學時不學習,好幹仗,已經當上保安小隊長了,手下二十多人,一個月正六千多呢!”
老太太逢人就打招呼,告訴大夥兒:“我兒子回來了。”抽空兒和我聊著。
“薑飛現在學習怎麽樣啊?你爸退休工資四千多,去了我看病吃藥,不剩啥。那等孩子考學,我們也包個大紅包。”繼母真誠地說。
“學習挺好!保持住,上高中沒問題。”我回答著。
唉!孩子跟白露走了,不能說。
“那白露呢?你來她知道嗎?還鬧不?”白露每次跟我回老家都耍脾氣,全家人都知道。
“我回來白露知道,現在每天不玩麻將了,給我們換樣做好吃的。這次回來,還給我帶一千塊錢呢!”說完,我打了個嗝。
“那就好啊!四十多歲的女人了,還作啥!”
走了一圈兒,回家吃飯。
老人累了,我也累了。
我是撒謊累的。
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