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長找上門
時間接近中午,陽光極其耀眼,偶爾飄來一朵雲,遮住陽光一會兒,讓人短暫舒服一下。
教學樓後麵的磚地上,一群小學生在充當裁判的體育老師組織下玩排球。
場地上兩隊男生激烈地對抗著,別看年紀小,配合到位,球感不錯。場邊人不斷喝彩,甚至有的小女孩叫著男生的名字喊加油。
上體育課的是我班學生。我沒時間去觀戰,馬上期末了,備查的業務材料必須準備齊全。
教師的業務有軟件和硬件之分。軟件就是業務材料,教案、作業、筆記、表冊、論文、教學設計等等等。硬件就是成績。
我本學年的硬件基本泡湯,隻有在軟件上精益求精。
臨放學時,我揉揉眼睛,抻了一下懶腰,娘的,咋還有些疼呢?
喝口水吧,早上沏好的茶水,現在都涼了。我把茶水倒出一半,續裏點兒開水,烏了巴突的,一口氣喝了幾大口。
中午放學,領著薑飛去食堂吃飯,一葷一素,一個月一百元,據說下學期要漲到一百六。我不在乎,白露經常不在家,我們爺倆中午隻能在學校吃。
吃完飯,趕緊回辦公室趴一會兒,我們辦公室的六個人都這樣。
昨晚沒休息好,我很快睡著了。
吵醒我的不是鬧鈴,也不是上課鈴,而是電話鈴。
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繼承革命的光榮傳統。
愛祖國,愛人民……
我把手機鈴聲設為《少年先鋒隊隊歌》,這是我的初心,別人不懂。
接通手機一看,是黃秋實。為了不打擾同事休息,我悄聲走出辦公室。
“喂!”我帶著慵懶的氣息說道。
“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現在。”又出什麽幺蛾子?語氣不對呀!
“快上課了,有事就說吧!”跟我擺領導架子,這小子。
“你的課我讓馬文學老師上了,你來吧!”說完掛了電話。
這是真有事啊!
我趕緊照照鏡子,理理頭發,揉揉眼睛,抻抻衣襟。打起精神,匆匆向小學校長室走去。
敲門,進屋。
黃秋實坐在辦公桌後,東側沙發上坐著兩個人。是我們班的家長,周春雪的奶奶和王亮的爸爸。
黃秋實首先說:“薑老師,今天早上你打學生了?”
“嗯!”這沒什麽好否認的,我在西側沙發上坐下。
“這個,教育界普遍認同,允許教師對學生進行適當懲戒。”黃秋實對這兩位家長說。
“適當懲戒,對我家孩子就不適當。”周春雪的奶奶說道,“九歲就沒媽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這孩子周末家庭作業沒完成,她的數學作業寫的全是人字,語文作業寫的都是數學數字。”我溫和地解釋。
“那我也不會呀!她說作業寫完了,我也沒看。”老太太的聲音弱了下來。
“作業你輔導不了,手機是你給的吧?”我乘勝追擊。
“作業寫完了,我尋思看會兒手機能咋地。”這回輪到她解釋了。
“能咋地?”我的聲音大了起來,“周春雪抖音直播有九百多粉絲,王者榮耀打到黃金,眼圈都黑了,對學習毫無興趣。你說能咋地?”
“那我不給,她就哭鬧,整得我啥也幹不了。”老太太哭喪個臉。
我苦口婆心地說:“不行啊!學習為重啊!你得讓她學知識,長能耐。整天玩手機能有啥出息?你能跟她一輩子嗎?”
“那,那我先回去,不耽誤你時間了。”老太太說撤就撤。
“有事打電話,這麽大歲數了,你騎電動車慢點兒。”這就送走一個。
回身看看王亮的爸爸,我笑著道:“來,兄弟,咱先抽支煙。”
點著煙,看黃秋實抽著自己的南京,啥反應也沒有。我問:“今天這麽有空來學校,啥事啊?”
“我跟周春雪奶奶是在校門口碰見的,本來想找你的,她非拉我找校長,我就來了。”一臉黧黑的男人回答著。
咽了口唾沫,接著說:“今天早上,我家王亮上廁所,手紙被於子豪搶了,沒開屁股。”
“哎呀,我說他好像有什麽事呢!”我恍然大悟,“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於子豪。咱們校園絕不允許有欺淩事件。”
“那我也沒什麽事了,我回了。”說著,起身戴上安全帽,看來是騎摩托車來的。
“別呀,煙還沒抽完呢!坐下喝點兒水!”我熱情地說著禮節性的話。
“不了,不了,您留步!”又送走一個。
我坐下,想把煙抽完再走。
“雪岩啊,不是我說你。”沒怎麽說話的黃秋實開始說我了,“工作做得有瑕疵啊!”
見我沒吱聲,他繼續說:“你們班的家法取消了吧,太張揚!”
我低頭抽煙,還是不說話。
“教育局多次下文件,不允許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黃秋實的聲音有些老氣橫秋,“得學會保護自己。”
“知道了。”我掐滅香煙,站了起來。
“哎!你別著急走。”黃秋實也站了起來。
“剛才這兩位家長先去的王校長那,王校長讓他們找我的。”
“啥?”我一臉的不敢相信。
“真的!”黃秋實篤定地說。
完了,狀告到中心校校長那裏,我評優選模沒戲了。
我滿腦子胡思亂想,沒有去班級上課,沒有去辦公室查缺補漏地完成業務材料,默不作聲,來到學校平房後的操場上。
平房後有一行柳樹,我就蹲在樹蔭裏。操場上,微波蕩漾,有好多小草在水中探出頭來,大概憋太久了,草尖已經發黃。
家長的衝動使我一年的努力化為泡影。打個電話,三兩句話就能解釋的事情,為什麽要大張旗鼓地到學校鬧?又為什麽急急而來,匆匆而去呢?
我不理解,卻也並不怪他們,誰家孩子誰心疼。
隻能這樣安慰自己,還能怎樣?
我拿起一根樹枝,在水邊寫著: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點燃一支煙,靜靜地望著天空和雲朵,望著水波和小草,望著自己寫的字。
就這樣坐著,坐著……
“爸,爸!”薑飛背著書包喊我,“你怎麽在這啊?找你好長時間了。”
放學了?我今天沒留作業呀,沒完成作業的同學,我還沒找他們家長呢!
哦!這是過了多久啊!
直起腰,我拉住薑飛的手:“好兒子,走,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