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福醫

  齊諧忍不住被楊嘉賓的話語吊起了胃口,側耳傾聽。


  楊嘉賓很滿意齊諧現在的表現,笑了笑說道:“說起來還是不久前的一件事。萬年縣這邊有一位姓劉的員外,前幾天他家裏的一名女眷生了惡疾。因為怕傳出去不好聽,便打發家裏的一個仆人去這家藥鋪裏取藥。”


  “話說這家藥鋪有個規矩,就是不管你是什麽病,隻要來求藥的,他家都會用一個專用的陶罐裝好了藥,你帶回家後直接喝了,保證藥到病除。”


  齊諧忍不住插嘴:“還有這種神藥?”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大力丸”嘛!


  準確的說,這應該就是“有病治病、沒病健身”的大力丸最早的雛形了吧。


  楊嘉賓擺擺手:“姑妄聽之。”


  好吧。齊諧點頭。


  反正你就這麽一說,我就這麽一聽。


  “這家仆來了東市,排了半天的隊,終於從藥鋪裏買了一罐子湯劑。可萬萬沒想到的是,走到半路,這家仆不小心跌了一跤,手裏的陶罐摔到地上。”


  “這管家嚇了一跳,心想自己排了半天隊才買了這麽一罐藥。要是沒了,要自己賠錢重新買一次倒還好說,可已經這個時辰了,想要排隊再買估計都買不上了。”


  “這家仆從地上爬起來,取過陶罐一看。原本滿滿的一罐湯劑,已經撒的一滴都不剩了。好在這罐子還是完好的。”


  “家仆生怕自己這麽回去沒辦法交差,所以他想了一招。”


  說到這裏,楊嘉賓朝齊諧眨了眨眼,問道:“齊兄可知道這家仆想的是什麽招數?”


  齊諧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招數來。


  藥劑都已經撒了,俗話說“覆水難收”,他還能有什麽招?


  楊嘉賓見齊諧一臉為難的表情,哈哈一笑:“齊兄是誌誠君子,自然想不出這些下人的花花腸子。”


  “這家仆眼珠一轉,頓時計上心來。他在這萬年縣裏住了好些年,對附近各個坊裏的情況自然是了然於胸。他知道,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家染坊……”


  聽到這裏,齊諧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家仆,可真夠損的。


  楊嘉賓也跟著笑:“那家藥鋪生怕別人知道他這湯劑裏加了什麽成分,所以特意把湯劑熬煮得烏漆嘛黑。這倒是跟染坊裏用下來的染劑差不多。所以這家仆就悄悄去了染坊,把這原本已經空空如也的藥罐子裏灌滿了染劑。”


  “染劑帶回家後,他主家也不知道其中的貓膩。雖然覺得今天這藥味道衝了些。可想著苦口良藥利於病,直接就端給了家裏的女眷喝了。”


  楊嘉賓又向齊諧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問道:“你猜結果怎麽著?”


  我才你特麽就是個說相聲的!齊諧心裏默默吐槽了一句。


  “想來這主家第二日又打發家仆去買藥了?”齊諧隨口說道。


  “錯!錯!錯!”楊嘉賓狂搖腦袋,“說起來古怪的地方就在這裏。這家裏的女眷喝了一罐子染劑後,身上的病竟然就這麽好了!”


  “好了?”齊諧一臉驚訝地看著楊嘉賓。


  “好了!”楊嘉賓拍著大腿,渾然沒有了讀書人的斯文優雅,“這主家第二日還真派這家仆去了藥鋪。不過不是去買藥,而是送了人家一幅牌匾——妙手回春!”


  “哈哈哈”齊諧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嘉賓也跟著樂不可支。


  兩人在大街上笑了一陣,引得街上不少人朝他們這邊側目而視。


  齊諧連忙收住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往前趕路。


  楊嘉賓再次跟上來:“齊兄,你說這事兒算不算的上稀奇?”


  齊諧連連點頭。


  早在土地廟村的時候,齊諧便已經了解到,這個時代的醫療手段實在是差到讓人發指。


  這種感覺,每每在孫思邈去土地廟村診治的時候便體會的格外明顯。


  也因為庸醫太多,像孫思邈這樣真正的醫者聖手,在世間才受到所有人的敬仰愛戴。


  偏偏這個世界上,除了“庸醫”“神醫”以外,還有另外一種醫生——“福醫”。


  顧名思義,福醫便是身有福運的醫生。


  這些福醫開出的藥方熬煮出的藥劑,與其說是“藥”,倒不如說是“福氣”。


  那些來福醫這裏取藥治病的,為的也是為了沾染他們的“福氣”,從而達到祛病救人的目的。


  對於其中的原理,哪怕這是個古怪的世界,齊諧也是想不通。


  凡事發展總歸是有其中的邏輯存在的。


  而“福氣”是個什麽樣的東西,實在是虛無縹緲。


  可楊嘉賓剛才講的故事還縈繞在耳邊。


  雖然這小子有些古怪,但絕對不是那種張口胡說的人。既然他都跟齊諧說了,必然是真的有這件事發生。


  這種“大力丸”的前身,之所以能夠存在,在齊諧看來無非是兩種可能。


  一種是這藥鋪用來盛放湯劑的藥罐子有問題。畢竟,連診斷都不需要,“包治百病”且“藥到病除”。如果隻是一次兩次,那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可既然這家藥鋪的名氣這麽大,自然是有點真東西的。那麽其中必然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手段。


  原本買了的藥劑灑幹淨了,家仆再用這個藥罐子去灌一罐子染色劑都能有效的話,那麽問題必然是出在藥罐子上。


  另一種可能,則是這家藥鋪因為名氣太大,所以大家都本能地覺得隻要喝了他家的藥劑,必然能夠藥到病除。


  而人體本身又有免疫力,在強烈的心理暗示之下,喝完藥,病自然就好了。


  這就是後世醫療上常用到的“安慰劑”了。


  ……


  齊諧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地在腦海中做著分析判斷。


  楊嘉賓跟在齊諧旁邊依舊在滔滔不絕地講著,等到需要轉彎的時候,再出聲提醒一聲。


  兩人一人說一人聽,大約兩刻鍾便來到方才講過的藥鋪門前。


  相比較起之前的宋清藥店,在這裏等著買藥的人卻是更加的稠密。


  不大的店門口,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宋清藥店的門口,大家都是井然有序地排著隊,甚至連買藥和賣藥材的都自覺地分成兩隊。


  而在這連招牌都沒有的藥鋪門口,求藥的人卻像洋蔥一樣圍了一層又一層,密不透風。


  現在已是盛夏,此時的人們除了在勞作的時候,少有穿短打的時候。


  就這麽圍在一起,揮汗如雨……


  齊諧看得一陣惡寒。


  周圍嘈雜的聲浪更是一陣高過一陣。


  “輪到我了,輪到我了……”


  “別擠!別擠!我打死你這田舍漢……”


  ……


  各種奇奇怪怪的腔調、罵街聲從店裏傳過來。


  楊嘉賓也是一臉黑線:“這個……齊兄,這還真是……”


  整體來說,萬年縣境內的東市比起長安縣裏的西市,無論是買家還是賣家,素質方麵都要高一些。


  可眼前這家沒有招牌的店鋪,卻是生生把東市的和諧環境破壞的一幹二淨,大大拉低了東市裏的素質水平線。


  齊諧站在旁邊,卻對這裏人的罵街聲逐漸產生了興趣。


  嚴格說起來,長安城便跟後世的帝都差不多,外鄉人的數量遠遠超過本地人。


  雖然這裏人平日裏交流時,大多都是說的官話。可一旦像現在的場景,著急起來罵人了,那家鄉話便自然而然地蹦了出來。


  讓齊諧感興趣的是,這時候的人們罵人,可遠遠沒有後世那麽花樣繁多。


  這倒是讓齊諧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某一本武俠小說,裏麵有一段描寫羅刹國罵人的話。


  “隻可惜羅刹人紕漏無文,罵人的辭句有限,眾兵叫罵聲雖響,含義卻實屬平常,翻來覆去不過幾句你是臭豬、你吃糞便之類,那及我中華上國罵辭的多姿多彩、變化無窮?”


  這個時代的人,比起那個羅刹國來說,其實也差不太多。


  比如哪怕脾氣再不好,嗓門再大的人,罵起人來也全然不會帶上對方家裏的女性。


  這裏人罵的最多的便是“狗輩”“鼠狗輩”“狗彘不食”“豬玀”“夜叉”之類,再有就是“田舍漢”“窮措大”“市井奴”“乞索兒”……


  好在求藥的人固然心急,卻相對來說比較克製,沒有真正出現打架鬥毆的情況。


  準確來說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脾氣好,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旁邊不遠便有幾名手按長刀的衙役……


  因為不需要診脈開方一類的繁瑣事,這家藥鋪的“出客率”還是相當高的。


  就齊諧和楊嘉賓站在這兒一炷香的時間,已經有十多個人從店鋪裏麵走出來了。


  這些求得“福藥”的人,手中都端著一個跟後世湯碗差不多大小的黑陶罐子,臉上都帶著一種將要“大病將治”的慶幸表情。


  而且,每個人端著罐子的時候都是一副小心翼翼、全神貫注的架勢。


  這倒是讓齊諧想起來方才楊嘉賓的話。


  像這樣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走,走到半途要是不摔跤才是怪事。


  畢竟長安城裏的街道雖然寬敞,且相對平整,可也絕對不像是後世的柏油馬路那般。


  ……


  正當齊諧感覺有趣的時候,旁邊的楊嘉賓卻是有些不耐煩了。


  他比齊諧年小幾歲,本來又是跳脫的性子,喜歡的是熱鬧,卻不是如今麵前的喧鬧場景。


  “齊兄……”楊嘉賓小心翼翼地對齊諧叫了一聲。


  齊諧卻說道:“楊兄稍等,我去那店鋪裏瞧瞧。”


  說完便舉步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過去。


  楊嘉賓一時不知道齊諧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頓時有些愣住了。


  等他反應過來,齊諧已經擠進人群中了。


  在楊嘉賓看來,跟自己結識已經兩天的齊諧,除了家世與他不能想比外,其他的便是跟他差不多的一名有文采的書生而已。


  學識好、教養好、詩才斐然。


  當然,身體狀況也應該跟他差不多了。


  可偏偏讓他大跌眼眶的是,這齊諧看起來文文弱弱,等擠進人群後,卻是如同遊魚一般,矯健且圓滑。


  不一會兒,齊諧便已經擠到店鋪的門口。


  看著身後揮汗如雨的人們,齊諧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這些落後一千多年的古代人,又哪裏是齊諧的對手?

  那可是十數年如一日,千錘百煉才鍛煉出來的絕世神功啊。


  “措大!發什麽愣!一罐!”一個沙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讓齊諧頗有些緬懷的情緒迅速收斂起來。


  抬頭細看。


  眼前是一個滿臉胡茬、五大三粗的漢子。


  手邊架子,腳下的地麵,到處都堆滿了藥罐子。


  這漢子嗓音粗狂,且手臂比常人足足粗了一倍。想來是常年熬藥、搬舉藥罐子的緣故。


  “要不要?不要趕緊走,下一個!”漢子見齊諧沒反應,再次不耐煩地喊了一嗓子。


  此時他一隻手舉著一個藥罐,另一隻手平伸向前。


  齊諧答應:“好,就一罐。”


  “一貫!”大漢愈發的不耐煩。


  齊諧一愣,終於反應過來。


  好家夥。


  原來是一罐藥就要賣一貫錢!


  這價格,著實是太貴了。


  要知道,齊諧從千裏足車馬行那裏“訛”來一頭驢子的錢,也隻有十二貫錢。


  “下一個!”漢子不再理會齊諧,徑直把手裏的藥罐子遞給齊諧身後一人。


  那人也不廢話,交錢,取藥。


  看來是個懂規矩的。


  齊諧不再猶豫,從懷裏取出沉甸甸的一貫錢,遞到漢子手中。


  接著齊諧手裏便多了一罐藥。


  等齊諧再次擠出人群,楊嘉賓立馬迎上來。


  楊嘉賓一臉古怪地看著齊諧問道:“齊兄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齊諧看著楊嘉賓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好笑。


  他搖搖頭:“楊兄別誤會,我隻是對這藥有些好奇罷了。”


  說著便扒開藥罐子的封泥。


  剛一打開蓋子,一股難以言表的氣息便彌漫在齊諧鼻端。


  尼瑪,這味兒真不是一般地衝啊!


  楊嘉賓顯然也對這湯劑很感興趣,他湊到藥罐口。


  剛一靠近,他便麵色古怪地直起身子,後退五步。


  齊諧不由一陣苦笑。


  就衝這個味道,齊諧差不多便能猜到為什麽一罐藥喝下去,一般病人的病便能好了。


  場景如下:


  某家裏,某人對著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說道:“喝完這一罐藥,你的病如果還不好的話,我便再去給你買!一直到你喝好了為止!”


  病人:“我好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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