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河東葡萄

  聽著他們一問一答,齊諧注意到很奇怪的一點。


  楊嘉賓懷疑那隻猴子的死活,卻絲毫沒有懷疑那猴子的神異之處,也沒覺得“山神押解”有什麽不妥……


  齊諧能夠確定眼前這兩人不是在演戲給自己看。


  那就是說,神仙、妖怪,在這些中上層的人眼中,是事實一般的存在。


  根本不像土地廟村裏的村民那般……


  這麽說來,自己要是不小心在他們眼前暴露了土地公的身份,應該也不會被抓起來切片研究吧。


  ……


  漸漸地,酒肆裏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中央的舞台也上來幾名翩翩起舞的胡姬。


  “劉兄可是隨軍來到長安城的?”齊諧一邊吃著“薯片”欣賞歌舞,一邊隨口問道。


  “是啊。”劉伯欽感歎了一句,“家中還有老母拙荊,去年我打算把她們接過來長住。可她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離開河州。”


  “再過得兩年,我也該回去了。”劉伯欽一口幹掉碗裏的酒,“長安雖好,卻不是久居之處啊!”


  齊諧心中一動。


  既然劉伯欽是這趟西遊路上至關重要的一個人物,那麽他什麽時候打算回河州,很可能便是西遊開始的一個契機。


  倒是可以時刻關注著這個人的動向,然後判斷西遊真正從何時開始……


  當然,真正導致西遊開始的契機,是涇河龍王被殺案。


  可這種相對縹緲的事件,總歸不如一個活生生的人要靠譜一些。


  後來劉伯欽見兩人對自己的身世都感興趣。有大致講了,講自己曾經的經曆,以及這幾年在長安城的日子。


  對於齊諧問的關於他的武功的問題。劉伯欽卻隻是笑著搖頭,不作回答,隻說自己會的是三腳貓功夫,上不得台麵。


  齊諧卻知道,這家夥在河州的時候終日以老虎肉為食。以至於當地的形容野獸見了他都狼狽逃竄。這份武力可是生生給吃出來的,絕對不容小覷。


  楊嘉賓對於武學之道卻是興趣缺缺。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轉移到舞台中央的那幾名胡姬身上。


  此時舞台的正中央一名鼻翼高挺、眉眼深邃的胡族姑娘正在台上跳一段,胡旋舞。


  這名胡姬身上穿著粉紅色的劍身寬袖上衣,輕紗長裙,腳下蹬著一雙紅色皮靴,披著紗巾,佩戴著珠玉錦帶和各種手飾。


  胡姬原地轉著圈子,衣裙的紗巾佩戴都跟著飄動,煞是好看。


  舞者的旁邊舞台略靠後的位置是伴奏的樂隊。


  樂隊的成員也是清一色的胡女。


  三名胡女麵前是一對笛鼓,一架正鼓,一架合鼓和一對鈸。


  這些都是打擊樂器。


  胡姬旋轉的五點基本上都是踩在這些打擊樂器的鼓點上,看起來極為和諧。


  離跳舞的胡姬最近的是一名懷中抱著琵琶地胡女。琵琶彈奏出來的聲音,時剛時柔。節奏明快熱烈。


  將酒肆中的氣氛調動的極為歡樂。


  離琵琶女最近的則是一名吹著類似於長笛的一種樂器。


  楊嘉賓顯然對此了解甚多,一邊搖頭晃腦地解欣賞一邊低聲對齊諧解釋。


  這款長長的豎吹的樂器叫做觱篥(bili),音色高亢渾厚。讓人一聽就心肝兒發顫。


  齊諧細細品味著,隱約覺得這種樂器發出來的聲音像極了後世的嗩呐。


  ……


  一群舞畢,胡姬的額頭上已經隱隱見汗。


  台下一片叫好和鼓掌聲。


  跳舞的狐女連同那些樂隊地胡女躬身,作為台下觀眾的答謝。


  又過了一會兒,獨舞的胡姬換了一身打扮再次出場。


  舞者頭戴珍珠花帽,身穿紗羅繡花長袖裙袍,舞衣以金鈴裝飾,腳踏錦靴。


  一開始的鼓點緩慢清脆,舞女身上的鈴鐺也發出悅耳的聲音。


  很快鼓點逐漸變得密集起來,而舞女也和著鼓點的舞步,變得複雜多變。


  身上的鈴鐺響聲愈發的清脆急促。


  這種舞蹈的節奏比之前更加熱烈,而且還有些相似後代的踢踏舞。


  酒肆中的食客全部都停下手中的箸頭或者互相的交談,目光全部停留在台上的胡姬身上,驚歎於她那優美華麗的舞步。


  一曲舞罷,齊諧如同其他觀眾一般,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剛才的舞蹈讓人不自禁地在心裏產生壓迫感。


  自以為見識過大世麵的齊諧,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隻不過是一隻舞蹈,居然讓人產生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


  第二輪燒酒喝完,劉國卿便讓酒博士端來了最後的壓軸戲。


  河東乾和葡萄酒!

  葡萄酒幹剛一端上來,楊嘉賓的臉色變大變。


  “這酒如何能喝?”楊嘉賓滿是驚訝地問道。


  齊諧端著琉璃杯的手腕及時停住。


  有些詫異地看著手中的酒水。這杯酒看上去像極了後世的紅酒,怎麽反倒是不能喝了?


  劉伯欽爽朗一笑,說道:“既然是酒,自然喝的。”


  然後他朝楊嘉賓和齊諧眨了眨眼,略有一些玩笑的說道:“二位如果不喝,倒不妨便宜了我。這酒,可是我上次跟掌櫃商量了好久,他才答應再來喝酒端上來的。”


  楊嘉賓笑笑,原本臉上緊張的神色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看到齊諧仍舊有些不解,便附到齊諧耳邊,低聲說道:“這個,是貢酒。”


  貢酒,便是皇帝才能喝的酒。


  ……


  齊諧小小地驚歎了一下。


  這逼格比起路易十三之流要高多了呀。


  齊諧當季收起一口悶的心思,淺淺的品了一口。


  滋味甘甜醇厚。


  貢酒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齊諧看著杯中殷紅的液體,忍不住吟唱起後世流傳甚廣的一句詩。


  “咣當”


  一聲酒杯打碎的聲音。


  “齊兄,你……你剛才……說的是……是什麽?”


  齊諧看的楊嘉賓這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意識到自己又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文青病,果然要不得啊!


  尤其是在麵對著另一位名文青的時候。


  “楊星切莫激動,這首詩我可以解釋。”齊諧連忙說道,“這首詩是一名叫……”


  好吧,詩人的名字他忘了。


  “你再說一遍!”楊嘉賓橫著眼睛,惡狠狠的瞪著齊諧說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齊諧無奈地歎了口氣,老老實實把剛才的詩句複述一遍。


  “葡萄美酒……”


  “葡萄美酒……”


  ……


  楊嘉賓把這兩句詩反複念叨了十多遍,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齊諧眼看一個好好青年讓自己兩句詩弄得有些魔怔,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過這種不好意思,很快便消失了。


  因為王嘉賓一把抓住齊諧的衣領,惡狠狠的說道:“這才是上半闕!下麵呢?下麵呢?!”


  “下麵沒有了。”齊諧心裏默默吐了個槽。


  這首詩他當然記得下半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可後麵幾句應在現在的場景確實不合適。


  但要讓齊諧臨場把下半闕詩改了,那簡直比要了他的命還難。


  齊諧看著楊嘉賓一副如饑似渴的架勢,心裏隻能默默道了聲抱歉。


  準確的說,楊嘉賓此時的表情,應該用“咬牙切齒”才算貼切。


  齊諧終究還是於心不忍,低聲說道:“楊兄實在抱歉,這兩句詩是有感而發,後麵卻是找不到感覺了。”


  話剛一說完,楊嘉賓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齊諧被他嚇了一跳,連忙繼續補充說道:“請給我些許時間,容我細細琢磨。想好後,一定,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楊兄如何?”


  楊嘉賓一副失魂落魄的架勢,嘴裏喃喃說道:“怎麽能這樣呢?怎麽能沒有了呢?怎麽會想不起來呢?”


  齊諧:……


  這人沒救了,齊諧心裏感歎一聲。


  無意間抬頭,看見劉伯欽也在對著自己笑。


  齊諧連連拱手說道:“讓劉兄見笑了。”


  劉伯欽也拱手回禮,口中說道:“卻沒想到齊兄出口成詩,如此大才……倒是讓我也有些誠惶誠恐了。”


  齊諧再次苦笑搖頭,不知該說如何說好了。


  楊嘉賓那一副表情與酒肆中歡快的氣氛愈發地格格不入,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他們這一桌……


  齊諧更加不敢亂動。


  再看了一眼楊嘉賓,齊諧立即放棄跟他交流的打算。


  “劉兄,酒足飯飽,咱們是不是是也該走了?”齊諧轉頭對劉伯欽問道。


  這被人當做異類端詳的感覺著實不自在。


  “對對,再不走的話趕上宵禁,咱們可就走不了了。”


  兩人一番交流,走向酒肆的櫃台。


  這頓飯的花銷必然是不少的。


  之前酒肴就先不必說,單單是最後酒博士送過來的三杯葡萄酒,恐怕就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當然就算是再貴也不至於跟一頭驢等價,畢竟自己之前訛的可是整整一頭驢的錢。


  不過就算是多花了點錢,今天的消費也是值得的。


  因為齊諧確定了一點,站在旁邊的劉伯欽的的確確便是《西遊記》中那個救唐僧於猛虎之下的壯士。


  雖然說不出具體的原因,但是齊諧在冥冥之中,總覺得這件事對自己極其重要。


  走到櫃台,齊諧才驚訝的發現這酒肆的掌櫃居然也是一名胡姬!

  掌櫃胡姬的罪歲數大約在三十多歲左右。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這胡女的年紀確實稍稍大了些。


  可作為一名現代人,齊諧知道此時的女人,才是最風華正茂的時候。


  一笑一顰都帶著成熟女人特有的勾人心魄的魅力。


  齊諧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行三人先前坐的位置,笑著說道:“掌櫃的,結賬。”


  胡姬笑著搖頭:“先生的賬已經結過了啊。”


  說話的嗓音軟軟糯糯,且字正腔圓,是地道的長安官話。


  如果不看長相,單單是聽聲音,任誰都會覺得這女人簡直就是一位生於名門的大家閨秀。


  齊諧一臉懵。


  誰結的帳?


  “自然是劉大郎啊。”掌櫃胡姬極自然地回答。


  劉大郎便是劉伯欽。


  齊諧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劉伯欽這個人好像從始至終都跟他和楊嘉賓坐在一起,他又是在什麽時候偷偷把賬結了的呢?

  這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是結了賬,齊諧也打定主意要讓他把錢收回去。


  畢竟來之前他們都已經說好了,這次的客是要齊諧請的。


  跟掌櫃胡姬說明了自己的意思,並囑托胡姬讓她不要聲張,等劉大郎下次再來的時候告知便可。


  原以為對方會滿口答應。


  畢竟給誰錢誰會不喜歡呢?

  可是沒想到,掌櫃胡姬卻是很堅決地搖頭,否決了齊諧的這個提議。


  “劉大郎可曾告知閣下,你們最後喝的那一杯酒是大郎提前定下的?”


  “知道。”齊諧點頭,不知道對方問這個是什麽意思,“那又如何?”


  “閣下有所不知,”掌櫃胡姬笑語嫣然,“劉大郎上次苦捱我一整天,奴家才答應下次來給他河東乾和葡萄。既然他這次喝了,那自然要由他宴請。”


  掌櫃胡姬繼續說道:“如果這次任由閣下請客,那麽再下一次劉大郎再來,我們豈不是又要給他一份葡萄酒?”


  齊諧倒是被她的邏輯弄得有些無語了。


  人家顧客來喝酒,你居然還推三堵四的……


  眼看齊諧還是不依不饒,掌櫃胡姬依舊不嗔不惱,笑著說道:“閣下應該知道,這個酒倒真不是隨便給人喝的……”


  齊諧想起之前楊嘉賓神神秘秘的解釋,對胡姬點頭:“是貢酒的緣故吧?”


  胡姬微微一笑。


  ……


  糾纏了半天,齊諧終究也沒有讓對方收下自己的錢。


  當然也幸虧如此,如果酒肆的掌櫃當真要讓齊諧付錢的話,那一頭驢子換來的錢恐怕連賠償楊嘉賓打碎的那一盞琉璃杯的價值都不夠。


  既然劉伯欽付了錢,齊諧倒也沒有再跟他多做糾纏。


  三人相攜走出酒肆。


  齊諧隻對劉伯欽感歎一句:“劉兄,你可真是……”


  劉伯欽哈哈一笑:“下次定然要麻煩齊兄破費。”


  楊嘉賓喝了酒,再加上聽了齊諧的半闕詩,心神激蕩之下隱隱有了些醉意,此時走路也開始蹣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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