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吃飯這件事
銀白色的月光灑在院子裏，夏日裏的蟲鳴蛙叫更顯出周圍的靜謐。夜的香氣彌浸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裏麵。
“哎！”空寂的院子裏，一名頭戴黑色縛頭、身穿瀾衫的男子幽幽地歎了口氣。
齊諧白天給那些稚童啟蒙了《三字經》，輕輕鬆鬆便把自己這個私塾先生的身份維持了下去。
因為平日裏齊諧便少於村裏的人交往，所以在人情世故方麵也沒有出現什麽大的錯漏。
廟祝和教書先生兩個身份的維持相對來說要簡單不少。
雖然有時無意間會用原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語調跟人說話，倒也沒人引起太大的注意。
畢竟，讀書人的話，哪是這些大字都不識的小買賣人輕易便能聽明白了的。
但他現在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問題其實就出在他的身上。
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齊諧最近這些天實實在在是有些忘乎所以的。
這就類似於一個渴望玩具許久的孩子突然得到一個最新奇的玩具。可隨著這幾天無時無刻地對這具身體進行探索，他終於體會到其中的不協調之處。
他很少會感覺到挨餓。
實在是一個讓人頭疼的怪癖啊。
如果當真是修仙有成，無意間練成了“辟穀”的手段倒也罷了。
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要是真能辟穀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整個人都有些瘦脫形了。
原本還有點肉肉的臉頰上，此時生生瘦出來倆酒窩。
對此齊諧意識到毛病的源頭：
他的靈體與這具肉體還不貼切。
這倒也不難理解。前世裏醫院裏想輸個血還得配血型，骨髓移植更得從無數樣本中選，自己這具來自新時代的靈魂想要配適一具千年前的軀體，要是沒一點異常反倒是怪事。
可齊諧不了解的是，為什麽是消化係統出現異常？
白天他講《三字經》的時候，他便聽到自己的肚子一直“吱呦吱呦”地叫著。
這應該是身體對自己提出了最嚴重的抗議了。可偏偏自己還是一點挨餓的感覺都沒有。
齊諧甚至注意到，下麵坐著的孩子好幾次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散學後沒多久，紅英便端著一碗羹湯回到齊諧的住處。
女孩子心細，想必是聽到齊諧在上課的時候，肚子裏時不時發出的響動了。
不過齊諧倒是先問了她一點別的。
白天上課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王家的兩個孩子沒來上學。
按照之前的約定，如果知道正式上課了的話，他們家的兩個孩子沒道理不來私塾的。
除了故意不來，問題便隻可能出在他身上。
他當時隻是潦草地吩咐了田紅英通知孩子們上課，卻忘了特意囑咐一下，讓她去一趟王家。
好在也不算什麽大事。
紅英很是雀躍：“王家姊姊也來咱們這兒嗎？太好了！”
笑了好一會兒，她也答應待會兒便去王家一趟。
齊諧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吃飯這件大事上。
這時節，平常人家每日隻食二餐。齊諧並不確定自己已經有多久沒吃飯了。
完全沒有吃飯的意識，純粹是因為齊諧這近十年的時間裏已經是習慣——他就算是想吃，那木胎的偶像也張不開口。
而這具身體的本能沒有給他這個訊息，就有些嚇人了。
他還真害怕自己悄悄地被餓死。
依舊是魚羹。
黑陶的大碗上，浮著切成條狀的冬莧菜葉。
看著麵前這個滿臉欣喜的小女孩，齊諧明明不餓，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過女孩手裏粗劣的黑陶碗。
羹湯入口寡淡，冬莧菜咀嚼起來感覺有點黏滑。
魚肉倒是新鮮。
說不上難吃，但也絕算不上好吃，主要是太淡了。當然齊諧也知道，鹽在這個年代金貴。
喝湯的時候齊諧一直在琢磨，要把礦鹽提純和味精搞出來嗎？
不過很快齊諧便給自己一個答複：別鬧了。
礦鹽提純操作難度也許還能小一點。可味精……
沒有最基本的工業基礎，這種後工業產品連想都不要想。
有點吃的就不錯了。
再說根據前身的記憶，這可不是什麽大唐盛世，或者說，這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盛世景象。
兵荒馬亂的日子暫時算是過去了，可連年的征戰加上到處橫行的災情瘟疫……
說這還是個亂世，一點都不算誇張。
比如說，自己前身救的這對母女的故鄉……
有些事也許別人不清楚，作為土地公的齊諧了解的。
作為一節木偶，呸，作為一方神明，除了聆聽當地人除了禱祝祈求以外，還有一個額外的小福利。很多人會把平日裏不敢與人說的事情，悄咪咪地在神像麵前傾訴。
比如王大柱家的媳婦，同時交往的阿郎有五個……
真·時間管理大師。
比如趙家老婆子的老伴根本不是自己半夜掉井裏淹死的，而是被這婆娘推進去的。
根本原因是趙家老頭子家暴。
等等等等。
紅英和她娘親的故鄉，則是百裏外的一個村子。
那個村子，有風疾。
紅英她娘剛來土地廟村的時候是個瘦削地有些皮包骨頭的女人，在村裏待的時間久了，臉上身上的肉慢慢鼓起來，倒是變得頗有些姿色。
每隔一段時間，紅英她娘便來土地神前焚香禱祝，祈禱紅英能長命百歲。
也是過了很久，齊諧才知道，她們原來待的村子，就是傳說中的麻風病村。
至於她們娘倆為何沒有染上風疾，又是怎麽出的村子，實在讓人有些費解。不過按照紅英她娘的說法，是有仙人搭救。
對此，齊諧持保留意見。仙人這種生物，他作為一方土地神都沒見到五指之數，怎麽可能隨便讓一個鄉下女人碰上，還被人家搭救？
可要說這娘倆沒那麽大的福源，她們又是怎麽從麻風病這道鬼門關裏走出來的呢？
麻風病有多嚇人，齊諧作為一名新時代的見證者都有些抵觸，更不用說千年前的社會了。
想到她們家似乎跟孫思邈關係非同一般，齊諧隱約便得到答案了。
等齊諧回過神來，紅英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便端著黑陶碗回家。
好在，自己肚子裏的響動算是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