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葉無依在院子裏，準備好第二日需要的幡布，上寫著‘樂天知命’，桌上純銅鈴鐺，又備有一掛肩膀的布袋，和慘黃色羅衣，還有幾本算命書冊。
葉無依準備好第二天要用的東西，脫了鞋子，正要入睡，忽然房門被推開。
“阿葉。”
赫連墨貞一身黑衣，身上帶著血腥味，靠在門口。
葉無依連忙將人帶進來。
“怎麽回事？”
赫連墨貞道：“雁翎十三闖入府衙。”
他一入府衙，便被雁翎十三找到，而且除了最開始的幾個衙役被殺，之後並不見官兵相助，定然是有人通知夜閣。
赫連墨貞將事情說出，葉無依也明白了，青州水深，赫連墨貞本就因蠱蟲受傷，功力隻有三層，現在又被雁翎十三盯上，現在怕是不適合出麵。
“那你先住在這裏，明日我見過王夫人再說。”
兩人商量好之後的事情，赫連墨貞這兩日暫時不動，便先離開衙門，在城內探聽消息，其他事情等傷好再說，而葉無依先以算命先生的身份，在城內行動。
赫連墨貞道：“那我今日睡哪？”
院子隻有一間屋子，便是葉無依所在的屋子。赫連墨貞如今受傷，她不可能將人趕出去吹冷風。
“睡屋內吧，你先洗去身上的血腥吧，免得引來雁翎十三。”
月色如水，赫連墨貞到院中打水，脫下外麵的衣袍，隻著著褲子，露出帶血的精幹身軀，一桶又一桶的冷水衝去身上的血液，消除身上血腥味道，赫連墨貞又用火燒掉黑色血衣。
赫連墨貞上半身還帶著水色，身上的傷口顯露，高束的黑發濕漉漉的，褲子也濕漉漉的，他就這樣光著腳走進房間。
葉無依看了他一眼：“金瘡藥和衣服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你換好傷藥，便休息吧。”
葉無依說完，並未再看赫連墨貞，走出門去，坐在階梯上，看著滿目星河，然後靠在牆柱邊上，閉上眼睛。
赫連墨貞待在屋內，換上本該是葉無依的衣物，一身青衫，掩蓋了軍人的寒氣，眸光帶著一絲柔和，他走了出來，見葉無依坐在階梯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坐到葉無依身邊。
“阿葉如此棄嫌我嗎？”
葉無依閉著眼睛：“並沒有。”
她其實並不討厭赫連墨貞這個人，甚至能算得上喜歡，不然不會縱容對方的無禮舉動。
但她並不想將這份感情繼續，世上最討厭的事情，不外乎情人成仇，燕京的皇帝做的並不好，赫連家鎮守南境，勢力不可小覷，兩邊的衝突根本無法解決，她不想赫連墨貞到時候被逼著做選擇。
“我知道阿葉為何總是拒絕我。”
赫連墨貞看著夜色，又看向葉無依。
“阿葉憂心這天下亂了，所以拒絕一切會搗亂的因素。其實你對皇帝不夠忠心，也瞧不上想要借機篡位的四方武將，你隻是在擔憂亂世到來，各處人民流離失所，所以選擇成為國師，是不是?”
葉無依睜開雙眼，看著赫連墨貞，她詫異赫連墨貞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她從未對別人說過的話，卻從赫連墨貞口中說出來，這種感覺，很是奇特。
赫連墨貞笑道：“燕國皇帝不適合當皇帝，命運卻讓他坐上了這個位置，你擔憂國事動蕩，成了國師，卻丟掉了自己。”
葉無依卻道：“葉家曆代家主，都受百姓供養，便該護住他們。”
赫連墨貞道：“阿葉想法總是天真。”
葉無依看向赫連墨貞：“為何如此說？是我哪裏做的不對嗎？”
葉清流也總說她想法天真，她卻不知道哪裏不對。
赫連墨貞搖頭笑道：“阿葉，你知道的，很多事情無關對錯。當今皇帝還能聽你的意見，便給國家埋下如此隱患，要是他不在聽你的意見了呢？”
對於葉無依而言，皇帝可以是個好人，也是個好的長輩，但的確不是個好皇帝，他沒有這方麵才能，他太過多疑，卻也太容易輕信他人，這樣矛盾的性格，讓他在國策上左右搖擺。
葉無依道：“還沒有走到那一步。”
赫連墨貞笑道：“這便是阿葉天真之處了，其實四年前，你便有一個辦法，徹底穩定燕國。”
葉無依看向赫連墨貞，赫連墨貞道：
“當時，若你支持皇帝屠殺莫家千餘口人，再借機收了南境的兵權，震懾東、西邊境武將，徐徐圖之，如今的青州，不至於擁兵自重。”
但那時候的阿葉太過年輕，太過心軟，莫家千餘口，是鎮守邊境的忠臣，皇帝下令，死的不僅莫家千餘口，還有許多擁護莫家的忠義之事。
葉無依卻搖了搖頭：“就算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也不會那樣選擇。”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也有自己的責任，她該做的是守護的燕國人民，是幫助皇帝改正錯誤，而不是幫助他為虎作倀，她錯在沒能勸說住皇帝，而不是幫皇帝將武將趕盡殺絕。
赫連墨貞道：“上位者不夠狠心，這是最大的弱點啊，阿葉。”
葉無依卻道：“若我夠狠心，卻拋棄了自己的信念，那便不是我了，也違背我成為國師的初衷。”
她其實一直學習葉清流的狠心無情，不斷靠近那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無情，但經過莫羽的事情，她自己的想法卻堅定了，她沒辦法做一個看客，那便卷進這風雲詭譎中，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赫連墨貞一愣，忽然笑了起來，這便是他喜歡的人啊，她其實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並一直為之努力，任何人都不能改變她的意誌。
赫連墨貞聽到此話，問道：“阿葉是因為一句預言成為國師，若是燕國穩定了，阿葉可還當國師？”
葉無依沒有說話，她望著星空，她本不想做國師，她自認沒有葉家血脈，不能擔當此大任，可‘燕國滅，北武興’一句預言，卻成了燕國動亂的源頭，葉無依也不得不成為國師，解決這個因她而起的問題。
赫連墨貞繼續問道：“等燕國穩定，你我不用在被身份和道義束縛，阿葉可想過與他人隱於山川。”
葉無依笑道：“隱居嗎？倒是令人神往。”
赫連墨貞神色微亮，以手撐地，笑看著葉無依，卻不說話。
葉無依尷尬的咳了一聲：“並不是那種意思，跟小王爺沒有什麽關係。”
她並不是在邀請赫連墨貞同自己隱居。
赫連墨貞道：“我卻有此意，若是有幸，與阿葉離開廟堂，遊曆江湖山川，乃是我此生最幸運之事，阿葉若是不嫌棄，我願與阿葉定下此誓，燕國安定後，江湖再會。”
赫連墨貞的話語，未來太過美好。
葉無依看著星空，不敢答應：“小王爺，愛會消失，人會走散，山盟海誓會被時光忘卻，所以，不必要執著。”
赫連墨貞看著她，神色未變：“如果愛會消失，人會走散，我也會從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你，再續海誓山盟。”
赫連墨貞的心從來不曾動搖，那一雙墨色眼睛看著葉無依，眸光冷靜中帶著執著，對眼前人的情誼卻好似要溢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