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傷秋
宮裏沒有夾竹桃,這事兒牧謠倒是頭回聽說。
但她仍覺得虞貴妃的嫌疑最大:“隻是你懷有身孕的事兒隻有她知道,又隻在她宮裏停留並吃了東西,這讓人不得不懷疑,”見宮玉荷臉色不對,她話鋒微轉,“不過誠如你所說,於情於理她都不該是害你的那個人,或許,真是我想多了!”
聽了這話,宮玉荷反倒皺了眉,凝思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對了,我還想起一事兒,我與母妃話家常時,進來一個公公,說是皇後娘娘新得的廚子做了好吃的青蓮羹,特意送了來給母妃嚐嚐,母妃便命人勻了些給我,因為那羹有些甜膩,我隻嚐了一口便擱下了。母妃卻很喜歡,將另半碗羹都吃了,倒也沒聽說有什麽不妥。”這事兒好像也沒什麽線索價值,玉荷覺得事情還真有些撲朔迷離。
“看來,下毒之人挺狡猾的。不過,撇開中毒之事不說,你體內的毒我已及時用藥解了,為何後來還會沾染了麝香?”這才是讓她最百口莫辯的事情,也是導致玉荷小產的關鍵。
宮玉荷歎歎氣:“不知道呢!整件事我就像一個傻子,被人輪番陷害,最終失去我的孩兒。我大概是天底下最沒用的母親,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見她麵色痛苦,淚光點點,牧謠不敢再與她說下去,拉了絲被給她蓋好,安撫道:“這不是你的錯,隻當是這個孩子與你無緣,好好保住身子,將來還會有的!”
從香荷軒出來,牧謠專心分析著她中毒的事兒,漫無目的走著。
灰蒙蒙的天空蕭瑟清冷,幾縷涼風刮過,牧謠不由自主地攏了攏單薄的衣衫。這才剛入秋,天就變得涼起來。
一陣清越的琴聲從王府的某個角落傳來,好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美妙的琴音,牧謠不知不覺循音而去,等琴音近了,才發現不遠處的角亭裏,白衣飄逸男子,在紛揚的花葉下垂首撫琴。少許的落花停留在他的肩頭,為他一身的清冷淺淡添了些雅趣。
牧謠怔怔地看了一會兒,不忍打擾這如畫美景,轉身欲悄然離去。
“既然來了,何不過來坐坐!”琴音驟然變弱,溫和的嗓音從身後響起。
牧謠頓住腳轉身看著他,想起幾月前在“清音小築”門前,他也曾這般喚住自己,同樣的話語此刻聽來心情卻大為不同。
她緩緩走到他對麵坐下,清澈如水的眸子平靜淡然。
司徒昀望著她輕然一笑,笑容如春日暖陽。
二人皆不言語,司徒昀玉指輕撥,嫋嫋琴音從指間飄然而出,如行雲流水,似珠落玉盤,時而悠遠時而清婉。
彈琴的人與聽琴的人都很投入,畫麵靜美令人陶醉。
聽著聽著,牧謠微微蹙了眉,與數月前相比,司徒昀的琴音似乎有些不同了,少了些純淨,多了些欲念,細聽之下又有些糾結與彷徨。
一曲奏罷,司徒昀垂眸靜思了一會兒,方才輕歎道:“你剛剛皺了眉,大概是我的琴技退步了罷!”
牧謠愣了愣,一邊詫異他彈奏之餘還能如此觀察入微,一邊琢磨著他話裏的意思。
“逸王爺過謙了,您的琴音美妙絕倫,即便宛煙不通音律也被深深吸引,其造詣可見一斑!”
含笑的桃花眸驀地一冷,玉手隨意撥出一串琴音,淡淡道:“不通音律,今日你便不會循著琴音而來。在我麵前,做你自己就好!”
“宛煙本就是粗野女子,哪懂什麽音律,更不知王爺在說什麽,若是擾了王爺雅興,宛煙這就告辭!”她略施一禮,快步離去。
“牧姑娘!”
溫潤的嗓音再次從身後響起,牧謠身子微微一震,隨即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正四下裏尋找牧謠的雪狐見她有些慌張地從東邊園子裏出來,頗為奇怪:“小姐去了哪裏,叫屬下好找,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牧謠搖搖頭:“沒有,回府罷!”可略顯慌亂的腳步卻出賣了她此時的心情。
雪狐看在眼裏卻不敢多語。
一路上,牧謠撫額沉思。很明顯,司徒昀已認出了自己,可他是什麽時候認出自己的,留自己給宮玉荷治病又是什麽目的?大概是最近想的事情太多,她覺得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理不清頭緒。
回到存茉堂,淩霜和弄音正站在園子裏說著什麽,見到牧謠進來,趕緊住了嘴,神色極不自然,似要遮掩什麽。
“霜兒,跟我進來!”牧謠沉著臉走進寢殿。
淩霜與弄音交換了一個眼色,愁著眉進了屋。
牧謠背對著淩霜,一把扯下臉上的麵具,將一杯涼水灌進肚裏,啟口問道:“說吧,府裏出了什麽事兒?”
“小姐,府裏一切安好,並未發生什麽事兒!”
“是嗎?”牧謠提高音量,轉身審視著她。
淩霜趕緊低下頭,支吾道:“是,是王爺,聽下人說,昨夜王爺留宿雅園,今晨又見他陪著王妃泛舟采蓮,整整遊玩了一個上午,聽說,”她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講。
“還有什麽,一並說來!”牧謠的語氣變得少有的清冷。
“聽說,王爺為了能照顧好王妃的胎,決定以後都住在雅園,剛剛李管家還差人來取了王爺的物什。”
牧謠背轉身往床邊的衣架上看去,果然他平日裏最愛穿的那件袍子已沒了蹤影,她揮了揮手:“今日有些乏累,我想休息一會兒,不許任何人來打擾,你先下去吧!”
淩霜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應聲退了出去。
當屋門關上,牧謠支撐不住,跌坐在床沿邊,看著這曾經充滿溫馨甜蜜如今卻空蕩蕩的屋子,心裏酸楚不已。
她告訴自己,那是他的原配夫人,肚子裏懷著他的孩子,他多陪陪她也是理所當然;她告訴自己,他不過是和自己賭氣,才暫時疏遠自己,等氣消了他就會回到自己身邊,如之前那般嗬護自己……
可是,沒有用,無論她想出怎樣的理由和借口,她的心都還是好疼好疼。看來,她又一次錯估了自己的氣量,在愛情麵前,她也不過是個自私的小女人,她的心也不過隻有針眼那般大。
她脫了鞋襪和衣上床,靜靜望著帳頂,似乎想到很多事,又似乎什麽也想不起,不知不覺中她竟睡著了。
辰王府雅園裏則是歡天喜地,得意洋洋。園裏的下人們就連走路說話都一派昂首挺胸的模樣,奚若雅那貼身丫環春梅更是頤氣指使。
昨夜當司徒鬱踏進園子時,園子裏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是自大婚以來,王爺頭次踏入雅園,並且還留宿。下人們高興得像過年一般,樂顛顛地侍候著,生怕出了差錯。
隻有奚若雅很淡定,她一雙漂亮的杏眼在身邊俊逸清朗的男人身上流連,眼神溫柔多情卻又夾雜著淡淡的自嘲。
牧謠這一覺竟然睡到了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天空正飄著蒙蒙細雨。推開窗戶,外麵的涼風灌了進來,夾帶著清冷的泥土氣息。
她倚窗凝思了一會兒,提筆寫了封信函,喚了雪狐吩咐道:“今日逸王府我就不去了,你替我將這封送去給逸王,再將今日的藥拿給小襄,務必親眼看到她給逸王妃服下,你才可以回來複命。”
雪狐略為意外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領命離去。
淩霜和弄音照顧牧謠洗漱用膳,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敏感的話題,盡量撿些輕鬆的趣事來活躍壓抑的氣氛。
牧謠知道她們的用心,但她的心情也沒有她們想像的那麽糟。不去逸王府一來是因為身份已被司徒昀識破,她一時想不出該怎麽應對,若坦然承認隻怕會招來不可知的麻煩,可繼續裝傻欺騙又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心中糾結不已。二來,近段時間接連發生的事兒讓她有些疲累,正好借此機會休息兩日,享受屬於自己的獨處時光。
她命她們在隔壁的書屋擺了紙筆,推窗望遠,寥寥數筆便將一段秋雨纏綿的山水勾勒得傳神逼真。
幾乎沒有思考,她便在畫上題下了半厥詞:天外飛寒雨,鬢上染銀霜。臨窗默默緘語,觸目滿淒涼。遠遠蒼山影瘦,瑟瑟芭蕉淚淌,滴滴惹情傷。陣陣西風起,冷冷破雲裳。
可當“裳”字完筆,她卻皺起了眉毛,搖頭自語道:“不好!”這詞題得似乎太過淒涼了些,正欲毀掉畫紙,卻聽淩霜稟道:“小姐,和樂公主差人送了信來!”
她擱下筆,接過信紙,隻見上麵寫了幾個清秀小字:吾願,來人可信!
牧謠折好信,將那送信的中年男子打量了一番,又思考了片刻,才讓淩霜取了早已備好的錦盒交給那男子,又提筆寫了封信,鄭重說道:“這信與錦盒務必同時交到公主手裏,並告訴她在打開盒子前一定要先仔細閱讀這封信,切記!”
男子連連答應,拿了信與錦盒離去。牧謠不放心,又派了雪狐的手下暗中跟著。
安排好這一切,作畫的興致卻沒有了。
和樂的癡情讓牧謠心生感動,卻也不禁為她擔心,這般執著於未知的愛情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