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如此醜顏
濯清園綠樹為牆,修竹為障,幽靜清涼。
大婚第二日,因為知曉林宛煙遭遇刺客受傷,皇上曾派人送來不少賞賜。此後,“濯清園”便再無旁人來訪。
此刻,牧謠靠在椅榻上,愣愣地看著身旁那盆清麗淡雅的蘭花。點點陽光從茂密的樹葉間灑下來,給她素白的一身添了些暖色。
明日他便大婚了,不知道穿上新郎服的他是一如往日那般清雅飄逸呢,還是如霞輝般光彩照人呢?不過,她相信,無論是哪種風姿,他都會是最耀眼的那一個。並非因為他是新郎官,而是他那掩不住的出塵的氣質風華。
可惜,她不能親眼一睹了。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已扮作林宛煙嫁入辰王府了吧!
不知道他有沒有再去過風華園,有沒有想起她……
雖然這六月的太陽將大地烤得炙熱,但她的內心卻如這樹蔭下的微風陰涼陰涼的。
司徒鬱站在園子後麵的土坡上,靜靜地看著椅榻上的女子,眼神越來越冷。
對著一盆蘭花,眼裏都能溢出滿滿的柔情,若是對著司徒昀本人,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繾綣纏綿呢。
思及此,那雙深遂的眸子更加冰冷如霜。
眼不見心不煩,正待轉身離開,忽然見園外的小徑上,葉超帶著一群女人朝園子走來。
這是做什麽?葉超糊塗了嗎?
他不自覺地向前兩步,想要弄清這幫女人的目的。
大概是平日裏這園子太靜了吧,怔怔出神的牧謠被這意外出現的吵鬧聲驚了一下。
“剪畫,你去看看出什麽事兒了?”
話音剛落,隻見弄音已回稟道:“回林側妃,是霜兒姐姐回來了,還有葉師傅,不過他們後麵跟著好些女人,像是王府的女眷。”這王府裏的女人她並不認識,不過奚若雅她倒是暗中見過一次,有些印象。
“哦?霜兒回來了!”牧謠心裏一陣激動。
不過王府的女眷怎會跟來?那辰王妃也一定來了吧,是來怪罪自己沒向她敬茶請安的嗎?
正思索間,一陣七七八八的腳步聲進了園子,兩個丫頭齊聲道:“奴婢見過王妃!”
“嗯,起來吧!你們是‘濯清園’的丫頭?”奚若雅揚眉打量著眼前這兩個嬌俏的小丫頭,覺得很麵生。
“回娘娘,是的!”剪畫含笑答道。
“怎麽那日沒見你二人來聽訓呢?”身為王府女主人,在嫁入王府的第二天,管家就按規矩將王府所有下人召集起來聽她訓話。可記憶中似乎沒有這兩個丫頭。
“回娘娘,這兩個丫頭原是跟隨在王爺身邊的,她二人直接聽命於王爺,不算是王府的下人。”葉超趕緊解釋道。
眾人一聽,臉色均變。本來因這園子偏僻簡陋而生出的幾許得意,傾刻間化為烏有,反倒添了幾分怨氣。
在他們盤問剪畫二人時,淩霜帶著紫衣女子徑直走到牧謠身邊,輕聲道:“小姐,霜兒回來了!”
牧謠向她點點頭,將目光落在紫衣女子臉上,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向她二人眨了眨眼,淡淡道:“嗯,回來就好!”
“哦?原來是王爺身邊的人,怪不得看著與別處的婢女不同。看來林側妃還真是得王爺厚愛,連婢女都是王爺身邊的人。”這邊,奚若雅強壓下心中的不滿,溫聲細語地看向椅榻上麵覆輕紗的女子。
“妾見過王妃娘娘!”因為椅榻側對園門,牧謠隻得費力地側著身子回話:“娘娘誤會了,王爺待妾並無什麽不同,隻是憐憫妾有傷在身,才將她二人派來暫時照顧幾日。”
說話間,她抬眼看了看這個得司徒鬱傾心愛慕的王妃,這不正是那日在清河橋上與司徒鬱同行的女子嗎?近處看來,果真是麵若嬌花,氣質高雅,在一眾美人中也是那麽耀眼,隻是眉眼間流露出的傲氣有些咄咄逼人。
想起青冥說起她時的模樣,她有幾分懂了,隻是司徒鬱那樣的性子會愛上這樣兒的美人嗎?
而奚若雅也同樣打量著她,因為輕紗覆麵,看不見容貌如何,但那雙眼睛卻令她呼吸一窒。好個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雙眸,額角露出的肌膚雪白細膩,光澤柔順的青絲挑出幾許,在頭頂懶懶地束在一個髻,其餘的隨意散在肩頭,有種說不出慵懶性感。若說她不是個美人,隻怕沒有人會相信。
跟在奚若雅身後的眾女子也都默默地打量著,眼中神采各異,有驚豔,有妒忌,有疑惑,有忐忑,有不可置信……
牧謠用眼角的餘光將所有人的神色看在眼裏,心中歎了口氣。
“你們都是王府裏的姐妹吧,宛煙殘破之軀,竟勞各位費心,實在過意不去。院子裏悶熱,不如屋裏坐吧。剪畫、弄音還不快伺候王妃夫人們進屋歇著。”
“不用了,將椅子搬到院子裏吧,這裏空氣不錯,還算清涼。”奚苦雅一直盯著牧謠的臉不放,炯炯的目光似要穿透麵紗將她的容貌看個仔細。
“如此也好。將椅子都搬到院裏來,再上些水果給大夥兒解解渴!”牧謠示意淩霜將椅榻轉了方向,這樣方便她正麵與她們正麵交談。
剪畫二人得了令,立即忙乎去。
轉眼功夫,兩個丫頭便將一切安置妥當,奚若雅和奚夫人還有盧玲兒一一落了座,但是巧心、詠兒等一幹侍妾、婢女,因為王妃沒有發話,就隻能在一旁站著。
“林姐姐還真是因禍得了福呢,不但有葉師傅親自照顧著,還得兩個能幹的丫頭伺候著,能得王爺如此疼愛,也不枉受傷了一回。”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盧玲兒總會在適當的時候來這麽句酸酸的話。
“這位妹妹是?”牧謠有些頭大,這些難纏的女人,自己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都躲到這種地方了,她們都能找上門來,幸好自己早有準備。
“她是盧側妃,京兆尹府的三小姐盧玲兒。”奚若雅淡淡地介紹道。
“原來是盧側妃,妹妹說笑了,王爺隻是可憐賤妾罷了。”牧謠掃了一眼盧玲兒,清秀的模樣倒與她之前猜想的相似,隻是那眼中的光華卻與她想像中柔弱多情的性子不同。
“姐姐何必自謙,難道王爺對姐姐還不夠好嗎?”盧玲兒不依不饒地輕笑道,模樣甚是單純謙恭,讓人覺得這完全是她無心所問。
可牧謠明白,她這句話無疑是想將自己套進去。若回答是,豈不是在責怪王爺對自己不好;若回答不是,就是當眾承認了自己在王爺心中的不同,也就等於給自己豎立起了一眾敵人。還真是好算計!
她心中一凜,眉頭輕皺,這個盧玲兒不知道是真單純還是假天真,不過她如此不知進退,自己不妨敲打敲打她。
“瞧妹妹說的,咱們都是王爺的女人,王爺對誰不都一樣好嗎?想當初妹妹可是尋死覓活地想要嫁入辰王府,若是王爺不好,哪能得妹妹如此真心呢?妹妹覺得可是這個理兒?”牧謠眼睛彎成月牙兒,親切地看著盧玲兒,論作戲她可是高手。
而此話一出,眾人皆露出了諷刺的笑意。
盧玲兒更是臉色大變,她自是明白當初之事在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曉。但想大家多少會礙著麵子,不至於當麵提起,卻不料這林宛煙絲毫不留情麵,竟當著眾人揭她的傷疤。一時間又羞又怒,卻又不好發作,隻得悻悻道:“林姐姐說得是,王爺對咱們都是好的。”
對於這種局麵,奚若雅是樂於見到的,不過她的心思更多的還是放在了輕紗下的那張臉上。
牧謠見盧玲兒雖然心中不忿,但好歹住了口,也不再作計較。
“聽葉師傅說,你的腿傷得可不輕,可本王妃不懂醫理,也幫不上什麽忙,回頭我讓春梅送兩支百年老參來,給你好好補補身子,也算是盡一份心意吧。”這等麵子上的事兒,該做的還得做。
“怎敢叫王妃破費,妾真是受之有愧!”
“這話說得多見外!都是自家姐妹,什麽有愧沒愧的,不過是兩支老參,又不是什麽稀罕之物。若你還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隻要能讓你的腿早日好起來,寬了王爺的心,比什麽都強!”
“如此,宛煙先謝過了!”說著她盡力弓著身子低頭向奚若雅行禮道謝。
卻不知哪裏來的一陣風吹過,覆在她臉上的輕紗一端驟地滑落下來,露出了那張難看至極的紅腫的臉,臉上有幾處痘疤還淌著膿水。
“呀!…”有人不禁驚呼出聲。
牧謠趕緊將麵紗重新覆在臉上,慌張和窘迫的模樣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而不知所措般。
奚若雅眼裏終於有了一絲笑意,看來傳聞果真不假,如此醜陋一張臉,真可惜了那雙眼睛。怪不得司徒鬱會將她安排在此,怕是見了那模樣害怕吧。
“宛煙有些不舒服,失陪了!你們繼續玩啊,千萬別客氣,需要什麽讓淩霜準備就是!”說著,她慌忙招呼剪畫二人將自己抬進屋裏。
“既然林側妃累了,我們也就不打擾了,大夥都回吧!”奚若雅優雅起身,揮手示意大家離去。
眾人剛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立即換上了好心情,紛紛向牧謠告辭。
土坡上看完戲的司徒鬱嘴角勾起笑意,這個女人,還真是狡黠多變!
她這般毫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如此淡定地不爭寵,倒真是想將自己置身事外吧!
深邃的眸子瞬間又變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