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阿茉
司徒鬱帶著一身寒冽之氣,大步走出“雅園”,伸手一召,風潯無聲而立。
“把前廳的人都給我趕出去!好好查一下奚伯昌的身世和奚家三代所有人的去向,三天之內給我準確信息。另外,派人看好‘雅園’,不許她和府外的人見麵,別讓她出什麽亂子!”
“是!”風潯偷瞄了眼麵色陰沉的主子,有些猶豫。
“說吧!什麽事?”風潯那小眼神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青冥公子剛剛傳話來,說林側妃已經醒了,他派人熬了粥送過去!”邊說邊注意著主子的神色。
司徒鬱側目瞟了他一眼,麵色稍霽,卻仍是冷冷地說道:“知道了,去吧!”
風潯略鬆了口氣,但心裏卻嘀咕:小九說王爺心裏最看重的是這牧姑娘,可是瞧王爺的反應也不過如此。
回到“寒暉閣”,司徒鬱飛快地脫下那刺眼的紅衣,將自己關進泉室。
辰王府, 濯清園。
淩霜正端著米粥,一勺一勺地喂著牧謠。
“這裏雖然遠了些,倒也清靜。”坐在圓桌旁的青冥瞟了一眼門口的弄音二人,笑道:“大哥對你還真不一般!”
牧謠吞下最後一口米粥,也不說話。
這王府有多大她不知道,這園子離司徒鬱有多遠她也不知道,不過清靜倒是真的。按說今日辰王大婚,高朋滿座,迎來送往,不該如此安靜,難道這園子當真遠得離譜?
自己對於他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而已,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可是……從醒來到現在,眼前總是浮現出那日的情景,在那樣悲傷絕望中,他飛身而來,有如神祗,那份驚喜和感動是從未有過的,不過誰又知道那會不會是他的另一個計謀……她腦子裏糾結著理不清的情緒。
為什麽會有患得患失的感覺呢?得,是想得到什麽?失,又是害怕失去什麽?
她茫然地看著青冥,清澈如水的眸子第一次有如一片未開的混沌。不過隻一瞬,嘴角便勾起自嘲的冷笑,眼裏已是一片坦然:“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即便是有什麽不同,也不過是利用價值多一點而已。”
剛剛一個人獨思的時候,她已把事情重頭至尾想了一遍,雖然那日之事他不是始作俑者,但卻不排除他將計就計地利用了自己,而她唯一弄不清的是他最後的出現究竟是何原由。
看她神色間的變化,青冥大概也能猜到幾分,定然和那日之事有關,心下有些歉疚地道:“其實很多事情不隻是你表麵看到的這樣,是需要用心去感受的。”
那日,在得知她被太子的人綁了後,大哥的確是想了一條一箭雙雕的妙計。一來,大張旗鼓地去找人,意在暗示對方她在大哥心中很重要,如此重要的軟肋在手,太子定不會放過看好戲的機會,大哥便佯裝救人被困,小五則帶著風雲堂的弟兄配合葉超帶領的王府侍衛前來相救,便可以“剿匪平亂”之名,將太子等人拿住,就算不給他冠以通匪之名,也得給他落個“殘害手足”之實;二來,借找人將消息散布出去,還為了引出牧謠身後潛伏的勢力,而等著他們的正是小九所帶的人馬。
可是大哥什麽都算計到了,卻獨獨算漏了自己的心,還未等到太子出現他就已經等不及了,若隻是一顆無關緊要的棋子,他怎會不按計劃行事,反倒以身犯險。
隻不過利用了她也是事實,事情既已發生,多說無益,她如此聰明早晚會想明白的。
“是與不是又有什麽關係呢,他答應幫我,而我自願被他利用,很公平的事。”淡淡的嗓音傳遞著一種疏離的感覺。
看來,她是真的很介懷,青冥正想要說點什麽,忽然外麵傳來斷斷續續的樂聲,細聽便能發現這聲音不是由什麽樂器發出的,而是用葉片吹出來的。
盡管這樂聲並不十分連貫,甚至有些零零碎碎,但這曲調中的悲傷卻直達人心。
青冥眼中一抹詫異閃過,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靠在床頭的牧謠,隨即起身道:“別想太多,早些將身子養好為重,冥改日再來探望!”
牧謠含笑輕輕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們替我送送公子!”
“是!”弄音、剪畫二人屈膝答道。
青冥出了濯清園,向聲音傳出的方向掠去,幾個起落後停在了不遠處的角樓上,這角樓是辰王府中最高的建築,但除了他,司徒鬱不允許任何人踏足,因為這角樓後麵的園子是王府的禁區。
在角樓延伸出去的平台上,一抹孤寂的墨黑身影孑然而立,青冥有些心疼,輕抬腳步走到他身邊,也不說話,隻靜靜地聽著曲調從他唇邊溢出。
陰沉沉的天空被烏雲壓得很低,空氣裏熱流湧動,黏膩煩燥。
夜,漆一般黑。
忽然,狂風驟起,塵土漫天,枝葉飛揚,二人的衣袍被刮得獵獵作響,一道銀光劃破蒼穹,投下震天巨響,緊接著銀光如蛛網密布,震耳欲聾的響聲咆哮於天地間,將那憂傷的曲調淹沒在這瘋狂的電馳雷鳴中。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漸弱,劈劈啪啪的雨聲洶湧而來,豆大的雨點迫不及待地摧殘著天地萬物,風電雷雨輪番施展著淫威,而兩個俊逸挺拔的男子,傲立於天地之間,無所畏懼地接受著上天的洗禮,不曾屈服半分。
“她……不是嗎?”青冥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
“不是!”聲音比雨點還要冰冷幾分。
“你真的相信‘金龍玉鳳’?”眨去眼睫上的雨水,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師傅不會騙我!”深邃的眸光犀利堅毅,似要穿透這層層雨簾的遮擋,洞穿世間萬物的偽裝。
“那……設法再找就是,何必自責,她會佑護你的!”知道他心裏的痛苦,卻無法給予安慰。
司徒鬱再次握緊了手中的白玉耳墜,沒有言語。
十年了,大仇未報,卻娶了仇人的女兒為妻,本以為是左右不過是自己的算計,卻不想竟是將魚目當作了珍珠,她若真的在天有靈,為何不曾給自己一點啟示。
難道是自己做錯了,又惹得她氣惱了?
在雨水如織的夜幕中,一抹銀光將眼前的黑暗撕裂了一道口子,投下一束光亮,一個白衣紅唇的小姑娘,瞪著一對清澈大眼,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有模有樣地訓斥著,那婉轉稚嫩的嗓音卻偏偏說著老者的言辭,讓人聽著既好笑又不得不信服。
“你這個大笨蛋!你這樣自暴自棄了,豈不正如了仇人的意……”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讓他們得意去吧,誰能笑到最後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我若是你,一定會設法讓自己盡快強大起來,才可以保護好自己想保護的人……”
“不要忘了我,阿鬱……”
“阿茉!”帶著憂傷的呼喚剛一出口便被淹沒在了雨幕中。眼前,白衣紅唇的女孩突然一口鮮血噴出,纖瘦的身子向後倒去,轉眼煙消雲散。
司徒鬱緊緊閉上雙眼,微仰著臉,任憑雨水在他臉上肆虐,深吸了一口帶著泥腥味的濕潤的空氣,攥緊的拳頭似乎從那枚白玉耳墜中獲取了無窮的力量,當再次睜開眼時,渾身散發出的凜冽霸氣讓這狂風驟雨都不禁顫抖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