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酒後駕車,在中國……”路明非使勁咽了口口水,“是要吊銷駕照的!”
“在美國也一樣。”昂熱聳聳肩,“但你覺得他們會為一個130歲的老家夥續駕照麽?我學開車的時候還沒有駕照這回事,那是1899年……嗯,對,1899年,而汽車是1885年才發明的新玩具,還沒有馬車跑得快,沒有福特沒有通用,什麽交通規則都沒有!”
“校長你……無證駕駛了一百多年?”路明非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剛才錯車的瞬間他以為一定撞上了,間隙隻有那麽一點,好像兩個日本武士對刀,快刀在空中對閃而過,“校長我還年輕還想好好地生活呀!”
“對啊,”昂熱微笑,“你還年輕嘛,可是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麽?我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
“喂喂,拜托!轉換話題的時候能否別繼續加速啊?”
“我沒轉換話題,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又喜歡開快車,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呢?”昂熱把擋位撥到那個該死的“超級運動”模式上,發出一聲會讓青春少女荷爾蒙加速分泌的歡呼。
瑪莎拉蒂在路邊減速帶上停下。
“準備好了麽?任務即將開始,記住自己的身份了麽?你是路明非,來自中國的藝術品愛好者……”昂熱把一支鋁管封裝的雪茄遞給路明非。
“背熟了,我叫路明非,是個暴發戶,土狗,因為喜歡了藝術學院的女生而準備培養點藝術品味……老子好不容易來這麽牛逼的拍賣會,一定要搜羅點好東西回去擺在我的水景豪宅裏!我不會抽雪茄這種高級貨,煙也不會。”任務計劃書上有假身份的介紹,路明非已經倒背如流。他幻想自己是個演員,正努力進入角色。
“不用會,叼著吸氣兒就行。你是要去參加拍賣會,需要有點花錢的愛好來體現你的身價。這可是五十美元一根的古巴雪茄!”
“挺暴發戶的。”路明非叼著那根雪茄,好似叼著一根烤腸。
“所以才選你而不是楚子航或者愷撒,扮暴發戶你比較拿手。”
“也對,我土狗嘛。”
昂熱遞過一枚信封:“裏麵是你的請柬,拿好別丟了。你的賬戶上要有200萬美元的保證金,諾瑪在蘇黎世一家銀行為你開了戶頭,存入了200萬。”
“哇!兩百萬!”路明非猜想此刻如果照鏡子,自己瞪大的眼睛裏滾動的都是“$”。
“是任務經費,結束後會從你的戶頭上劃走。”
“不在乎天長地久隻要今朝擁有。”這種爛話完全不過腦子就從路明非嘴裏滾了出來,“說起來校長您那麽有品位的人,看著又腰纏萬貫,自己直接去拍下來不就好了?”
“拍賣其實是一個心理遊戲。尤其是對市麵很少出現的稀罕貨,誰也沒法立刻估算出價值,此時心理就會變得特別重要。藝術品的價格,在於有多少人願意買它,競購的人多,價格會水漲船高,如果有資深買家強力競購,跟進的人會很多,價格就會被炒起來。而我就是資深買家,那裏幾乎每個人都認識我。”
“所以如果你舉牌,就說明這東西值錢?”路明非點頭,“說白了,我是個托兒。”
昂熱豎起大拇指:“對,你就是個托兒!我隻是去拍幾件小東西裝裝樣子,對於真正的目標,我不會舉牌,我希望那東西成為一個無人問津的冷門。但你要舉牌,全場的人都想那個新來的暴發戶居然把錢花在這種沒用的東西上,而你卻能用低價得手。”
“了解!”路明非說,“對了校長,您知道楚子航去哪兒了?還有我們昨天遇到一個新生叫夏彌的,我們昨晚住一個房間,醒來他們都不在了。”
“諾瑪安排了其他任務給楚子航。他現在正帶夏彌在芝加哥城裏遊覽,順便給她做新生入學前的輔導。通常這個工作是交給教授的,不過既然有額外的七天時間,就要好好利用。”昂熱想了想,“他們好像是去六旗過山車遊樂園。”
“不會吧?我也沒去過六旗遊樂園……我也很想帶漂亮學妹去坐過山車!”路明非沒刹住,內心真實想法脫口而出。
昂熱愣了一下,訥訥地說:“我是校長,我比漂亮學妹重要……學生們為了和我喝一次下午茶都會堅決推掉約會……”
“一把年紀了您跟女生爭什麽風嘛……”路明非聳肩。
“下車!”
“喂……為了男人的自尊心麽?不至於吧?”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你是個托兒,當然不能和我一起出現。一會兒會有人來這裏接你,記得換好衣服,全套的阿瑪尼,中國土包子富豪都熱愛的品牌。挺起胸膛走路,你是要來這裏花掉兩百萬美元的人,你要目空一切。別高看索斯比拍賣行那些衣冠楚楚的拍賣師,他們隻是幫抽傭金的。”昂熱大力拍著他的肩膀,“你上學期掛掉了兩門課……”
“喂喂,校長不帶這樣的,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提起我的傷心事我怎麽拽得起來?”路明非苦著臉,嘴裏的雪茄掉在車座上。
“我的意思是,作為校長我有權為你加分,如果這項任務完成得漂亮,我就算你及格。”昂熱伸出手來,“成交?”
“這都行?成交!”路明非立刻燃起鬥誌,一把攥住昂熱的手。
“早說跟校長混比跟漂亮學妹混有前途……”
“……您不會是還在糾結剛才的事兒吧?”
“怎麽會?我素來寬宏大量……”昂熱摸出噴射打火機為路明非點燃那支粗壯的雪茄,“現在抽著你的Cohiba雪茄,穿著你的阿瑪尼西裝,去財富場上作戰吧,我們年輕的中國富豪!”
車門洞開,校長飛起一腳,把發愣的路明非踹了出去。瑪莎拉蒂絕塵而去。
“喂!這麽暴力?果然還是惱羞成怒了吧?”年輕的暴發戶路明非捶著地麵,衝著遠去的車影高喊。
他的肚子不爭氣地嘀咕了一聲,消滅了滿腔惱怒。他這才想起自己那頓早餐隻吃了一半。他無奈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翻著白眼望天,天空澄澈如洗,一隻從密歇根湖上誤入人類城市的白翼湖鷗在高樓大廈間掠過。
賓夕法尼亞路,這是一條隱藏在鬧市區中的小路,兩側是摩天大廈高聳的灰牆。這些大廈建於芝加哥最奢華的大都會時代,20世紀50年代。天長日久,石灰岩表麵已經剝落,透著破落貴族的蕭索。陽光完全被高樓大廈遮擋,細長的街道上透著一絲涼意。道路盡頭矗立著巨大的方形建築,高聳的牆壁上沒有任何窗戶,隻有接近頂部一排大型排風扇在緩緩轉動。
芝加哥市政歌劇院。
這裏曾是名流攢聚的地方,60年前每個夜晚這裏都雲集著豪車和摩登女郎,彬彬有禮的紳士們挎著年輕的女伴來這裏欣賞高雅音樂,侍者高聲念誦貴客的名字。
但它已經沒落了,如今的年輕人約會是去電影院或者下城區的購物中心。歌劇院是屬於上一個時代的輝煌。
但今天它重又醒來,各式各樣的高檔轎車依次停在門口,紅色的尾燈依次閃爍。厚重的車門打開,身穿黑色燕尾服或者小夜禮服的男人下車,一水兒白色的刺繡襯衣,大都會範兒的分頭上抹著厚厚的頭油,光可鑒人,而隨後從車裏探出的手戴著白色的絲絨長手套,銀色的腕表戴在手套外,男人握住那隻手,輕盈地拉出裹著貂皮蒙著麵紗的摩登女郎,細長的鞋跟踩在地麵上,小腿繃出優美的弧線,下水道口溢出白色的蒸汽,男男女女挽手走向歌劇院的身影組成了……1950年流金時代的芝加哥。
這一天的市政歌劇院門前,時光好像倒流了60年。
黑色林肯轎車緩緩停在歌劇院門前,它的老派和氣勢吸引了侍者的目光,他疾步跑下台階。車窗緩緩降下,一隻年輕、修長、筋節分明的手遞出一張暗紅色的請柬。
“RicardoM.Lu先生!”侍者高聲念起這個陌生的名字,好像是迎接一位眾所周知的伯爵。
司機下車,腰挺得筆直,一身黑衣上釘著鍍金紐扣。他恭恭敬敬地拉開了後座的門,淡金色頭發的年輕人鑽了出來,冷冷地掃視著來往賓客。他挺拔的身形在風裏有如一杆插入地麵的長槍。他戴上了黑色墨鏡,遮住俊朗的麵孔,捋起條紋襯衣的袖口看了一眼那塊精致的IWC腕表。
“請,Lu先生,拍賣會就要開始了。”侍者向這位年輕貴客躬身。
貴客冷冷地擺手,轉身走到後麵一輛銀色的加長賓利旁,微微躬身拉開了車門,“請,Lu先生。”
如此的高調震驚了來往所有賓客,敢情這位氣勢奪人的年輕人……還是個開車門的!
這一次首先出現於眾人視線中的是一支粗壯的Cohiba雪茄,然後是昂貴的阿瑪尼訂製正裝,然後是雪白的蕾絲領巾,然後是鋥亮的Ferragamo皮鞋。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此刻那位貴賓終於全部現身。他努力吸氣挺起胸膛,睥睨群雄,肩膀上搭著棕色的Burberry風衣,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
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金發年輕人趕快上去幫著貴賓拍背……周圍一片含義不明的嗤笑。
“媽的!”路明非心裏罵娘。這身行頭沒弱點了呀,他們笑什麽?不就是抽雪茄嗆著了麽?可是他剛才模仿小馬哥……的亮相,不是很有派頭麽?
“他們是笑你把一些流行的大牌全部穿在身上,穿衣品味太雜。不用理,這就是你的定位。”耳邊響起昂熱低沉的聲音。緊張的路明非幾乎忘記了耳朵裏的無線耳塞。
“這什麽渣定位……”微型麥克風藏在路明非的下頜邊。
“看到什麽都不要流露出驚訝的表情,跟著走就好了。”昂熱不知道躲在什麽角落裏。
路明非跟著侍者穿過光線昏暗的通道,空氣裏香水味若即若離地浮遊,閃光的是摩登女郎們赤裸肩頭上敷的銀粉。路明非被這豪奢而虛幻的環境弄得有點暈頭轉向,這時前方亮了起來。
他忽然就暴露在開闊空間中,仿佛四麵八方都有金色的光照來。
歌劇院全景呈現在他眼前,浮華之氣撲麵。環繞的通天立柱就像是雅典衛城的巴特農神廟廢墟,但被漆成華麗的暗紅色。穹廬狀的天頂上,一盞接一盞的巨型水晶吊燈把所有的陰影都驅散,被燈光映成金色的穹頂和四壁上繪製著諸神黃昏的戰爭,綠色曼陀羅花紋的羊毛地毯,紅色絨麵座椅上以黃銅銘牌標記著座位號,舞台上懸掛猩紅色大幕,似乎拉開幕布就會上演古希臘什麽悲劇大師的作品。
他覺得眼睛不夠用了,不知該看向哪裏,在無邊的人群裏,他覺得自己丟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卻沒找到昂熱。周圍賓客們紛紛落座,彼此間似乎都認識,簡單地寒暄。歌劇院並不很大,但幾百個位置座無虛席。
燈依次熄滅,最後隻剩下穹頂中央的巨型枝狀吊燈還亮著。演出就要開始似的,白衣侍者在走道間經過敲響串鈴,賓客們對談的聲音低落下去。大幕抖動,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走了出來。
“女士們先生們,索斯比定向拍賣會2010年夏季芝加哥文化之旅拍賣會將在五分鍾後開始,我是這次的拍賣師,請握好你們的號牌,不要錯過你們心儀的東西,因為接下來我們將競拍的東西,每一件都獨一無二。”拍賣師頓了頓,“那麽現在,天黑請閉眼。”
搞什麽?路明非愣了。玩殺人遊戲?還有什麽天黑閉眼天亮睜眼的程序?賓客們都閉上了眼睛,微微低頭。
“天亮了,請睜眼!”
所有人在同一刻睜眼,一瞬間仿佛歌劇院中重又燈火通明,但是照亮這裏的不再是水晶吊燈,而是……數百對金色的眼瞳!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別亂動,也不用說什麽,不要亂看。”昂熱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可那是……那是……那是……”路明非如同呻吟。
“是的,都是真正的黃金瞳。這可不是化妝舞會。他們暴露黃金瞳,是為了顯露血統。參加這場拍賣會的都是混血種,和你我一樣,這是一場……”昂熱頓了頓,“群龍的盛宴!”
路明非很慶幸自己的屁股下還有椅子的支撐,否則一定會像根煮軟的麵條那樣癱下來,屁滾尿流。
這什麽場子啊……高朋滿坐無一不是人龍混血!在這裏什麽金卡白金卡黑卡都不是顯身份的範兒,大家主打的招牌都是象征血統的黃金瞳。可他……他現在滿臉驚恐,兩眼瞪得幾乎突出眼眶,紅得好像隻小白兔啊!
群龍的盛宴?名字是拉風,一群半龍在龍穴裏聚會開party是吧?總得有個主菜吧?這些主兒是吃素的麽?這裏就他一隻小白兔啊!
“可以借過一下麽?”旁邊傳來低沉冷峻的聲音。
路明非一扭頭,倒抽一口冷氣,旁邊一雙明燈似的金色瞳子。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他遲到了。在路明非來得及閃避之前,雙方的目光對上了,路明非心說一聲慘了!露餡兒了!早知道是這陣仗就該帶雙金色美瞳來,在這片黃金瞳的海洋裏,自己好比一個綠眼胡人坐在大唐盛世的長安酒樓中,人家看不出你是個異類才怪了!
果然,對方一愣之後,瞳光更加熾烈,仿佛有金色刀刃在眼底凝聚。
路明非渾身僵硬。這淩厲的眼神!按照動畫的套路,怎麽也該是發大招前才有的啊!
“很低調啊。”對方忽然嘖嘖讚歎,瞳孔裏的金色略微暗淡,友好地伸出手來,“羅馬裏奧·唐森,叫我Roma就好了。”
低你妹的調啊!隻是因為憋不出金眼睛好麽大哥?路明非戰戰兢兢地跟人握手。
“從有這類拍賣會開始,就有人為了炫耀自己的血統純度而點燃黃金瞳,想在對視的時候給別人壓力,”唐森在路明非身旁坐下,壓低了聲音,“最後人人都點燃黃金瞳,弄得好像化妝舞會。可是很難免俗,在這裏大家看重的就是血統,好像沒有黃金瞳,血統都不會被承認了似的,”唐森嗤笑,“我覺得還是你這樣好,自然,放鬆,來這裏畢竟是為自己喜歡的東西。花錢圖個開心,幾個小時點燃黃金瞳,結束後總是累得不行。”
“Roma……你不懷疑我是個人類?”路明非試探著,心裏說他媽的老子就是個人類,但請你千萬別懷疑。
“怎麽可能?”唐森不以為然,“這裏的審查很嚴格,以前沒見過你,新入行?”
“哦哦,我家在中國搞建材的,因為我喜歡……”路明非趕緊翻出自己的人物設定。
“建材行業在中國很賺錢啊!”唐森再次讚歎,“其實我們家族也一直做建築,但是北美的建築業已經過了黃金時代,怎麽都沒法跟你們中國的地產商相比。”
“哪能啊你們帝國主義國家……”
“可是聽說你們中國連工人的工資都可以拖欠,我們怎麽跟你們競爭?”唐森一攤手。
你妹!路明非心裏罵,這拖欠農民工工資的事兒都傳到密歇根湖邊了,真他媽的有辱國體!
“別說太多,多說會出錯。”昂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麵是校長親自授課的時間。”
“你一直認為卡塞爾學院是唯一的混血種聚居地?現在我糾正你的想法,它隻是聚居地之一。你來自中國,愷撒來自意大利,楚子航來自中國,零來自俄國……混血種分布在世界的不同區域,龍族血統隨著婚姻走向世界的每個角落。我們不知道全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混血種,被選拔加入卡塞爾學院的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則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因為血統緣故,他們終究會互相吸引,組成一個隱藏在人類社會的子社會。你現在所看到的就是混血種的社會,它有自己的一套社會準則。”
“卡塞爾學院的前身是秘黨,秘黨的宗旨是滅殺一切純血龍族。但並非每個混血種都抱著這個理念,更多的混血種遊離於這場戰爭之外。他們對龍族憎惡,但也不認為自己站在人類這邊。他們自命血統優於人類,是介於人類和龍類之間的‘第三種族’。因為血統,他們衰老得比常人慢,因此審美眼光也滯後。這些人有的可能上世紀中期就很活躍了,他們之間流行的還是浮華的老芝加哥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