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次日一大早,慕劍璃翻身而起。對於她的功底,幾夜不睡完全不算事,就連傷勢也在閉目休憩中自我恢複,到了淩晨都已經好了大半了。
下意識想要去打水洗漱,卻見房門推開,羅千雪笑吟吟地給她端了水來,柔軟的毛巾搭在盆邊。慕劍璃有些不習慣,還是道了謝,一邊洗漱,一邊又見羅千雪出了門,取來了早餐。
雖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差不多了……
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慕劍璃不便拒絕,隻能道:“羅師姐折煞劍璃了,這些瑣事我自己來就好。”
羅千雪笑吟吟道:“慕姑娘不用客氣,我星月宗待客總需周全才是。”
不等慕劍璃反對,她又續道:“姑娘一會要練功吧?”
慕劍璃隻得點點頭:“要的。”
羅千雪便取出一份熏香點上,笑道:“這是寧神香,有助於清淨入定。慕姑娘若需什麽輔材,我這便去取。”
真真是叫一個賓至如歸,體貼周到。要什麽有什麽,什麽都幫你準備好了,就是心如鐵石也得領人家的情,慕劍璃無奈道:“不用勞煩師姐,劍璃自行打坐就行。”
目送羅千雪出門,慕劍璃安靜地站在屋子中央,看著邊上的銅鏡。
鏡中人依然美貌,氣色還比昨天好多了,帶著休息之後的紅潤。胸口的蛟珠項鏈與白皙的肌膚相得益彰,更襯得人美輪美奐。
慕劍璃,這是你嗎?她忍不住問自己。
這種生活,懶洋洋的滿足,有人照顧,有人奉承,有人喜愛,慕劍璃你是不是很愉悅,很貪戀,內心也有些享受?
你在幹什麽?
什麽時候開始需要這樣錦衣玉食?
什麽時候開始需要這樣鞍前馬後?
為什麽要在乎自己今天漂不漂亮?
為什麽要在乎他們怎麽看你?
無論是同道們此時的排斥,還是薛牧此時的讚美照料……這些真的重要嗎?
自己是為了得到這些而努力修行的嗎?不,不是的。為的是探索劍道的真義,踏足生命的巔峰,追逐最強的力量啊!
自幼唯劍的修持,以劍合道的理想,去了哪裏?在這錦衣玉食的慵懶之中消磨殆盡?
還有他……慕劍璃不否認自己被他攪得心亂如麻,她知道自己恐怕很難再忘記這個男人,知道將來很可能會想他……可這又如何呢?一世修行,是為了找男人疼的嗎?
慕劍璃深深吸了口氣,眼神漸漸地從迷茫化為堅定,忽然身形一晃,消失在清晨的薄霧裏。
過不多時,出現在曾經挑戰過的靈劍門裏,肅然拱手:“劍璃失落行囊,來借數兩銀子,不久即還。”
迎麵就是一聲譏嘲:“喲,潛龍之首,問劍少主,也需要借我們小門小戶的銀子麽?”
慕劍璃平靜回答:“那就按江湖挑戰規矩,比劍賭銀,在下以飛光相抵如何?”
沉默,然後丟來了十兩銀子。
片刻後,薛牧站在慕劍璃的房間裏,裏麵早已芳蹤渺渺,空無一人。
床上整整齊齊地擺著那套綾羅絲衣,包括肚兜、繡履、珠釵,全部擺得整整齊齊。穿著蛟珠的項鏈也在那,所有送給她的東西裏,她連一件都沒帶走。
桌上留著一封信,字跡有劍氣縱橫的灑脫和淩厲,也帶了一些靈秀的感覺,薛牧看著字體沉默良久,才開始看內容。
內容很短:
“奢華安逸,消磨人心,阻礙劍道,恕劍璃無福消受,不能再悅君目。諸般物事如數奉還,他日有緣,再報總管恩義,粉身碎骨亦不惜也。”
薛牧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嘖嘖連聲:“這份意誌真是令人佩服,連傷帶毒最虛弱的時候,本以為能趁機消磨,卻連幾個時辰都沒過去,就果斷反省己身,斷然離去。”
卓青青也歎道:“天生劍心,果然非同流俗。”
“她這也是心中對劍的堅持超過了一切,至少超過對外物的追逐,也超過對情感的興趣。”薛牧收起信箋,笑道:“也說明你家公子泡妞失敗咯。”
卓青青失笑道:“嘴邊的肉跑了,公子還能笑得毫不介懷?”
“我說了,實驗的意圖為主……”薛牧輕聲一歎:“至少她讓我知道,人世浮華未必能消磨每一個人的意誌,世上還是有著真正堅定的問道者。”
卓青青看著薛牧的表情,笑道:“公子這惋惜的表情,可不像是實驗了。”
薛牧並不諱言:“如果她輕易被浮華敝目,忘卻初心,那我才不會惋惜。偏偏如此表現,方覺錯過。”
卓青青倒是很理解那種錯過了好東西的感覺,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等她修行日深,意誌更堅,公子怕是更沒機會了。”
“那倒未必。”薛牧悠悠道:“我總覺得,問劍宗之道是絕對有問題的。七情六欲,是人之天性,平日裏專注一件事上,未曾嚐試其他,自然可以忽略。可一旦體驗過淫毒入體,體驗過花前月下,體驗過人情冷暖,我不信她還能永遠忽略下去,人又不是真的一把劍投胎。”
卓青青不服:“但藺無涯走出來了。”
“嗯,那倒也是,超級宗門總是會有些門道的,我這點修行就更不好妄加猜度了。”薛牧笑笑:“我覺得慕劍璃經曆此番紅塵,也八成該去請教師父了,真是好奇,藺無涯會教徒弟怎樣的奧秘。”
其實慕劍璃若是沒走,薛牧也沒法在陵光縣逗留多久,既然她走了,薛牧也不糾結,直接整隊回了靈州。
他實際上還需要操辦很多事情,撩妹歸撩妹,並沒有真正當成一件要事來辦。對他而言,慕劍璃隻是他的一場人心實驗,算是調劑的小插曲。
雖然……遺憾確實是很遺憾的,希望以後還能有交集的機會。
隨隊回靈州的還有苦逼風烈陽,他的傷沒有慕劍璃重,可這一天休養下來,氣色反倒沒有慕劍璃好,還蠟黃憔悴的模樣。天知道他在土窯子虎背熊腰的婦人身上折騰成了什麽樣子,怕是連元氣都損了些。
薛牧絲毫沒有坑了人的自覺,反倒越看他的模樣越是覺得可樂,跑了慕劍璃的遺憾感都被衝淡了許多。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要是自己這算遺憾,風烈陽那該算什麽?
“烈陽啊,聽說你刀都碎了?”
在風烈陽心裏,薛牧倒還算個幫他解毒的自己人。雖然這個算不上什麽恩情,倒也不好意思找他討黑蛟,畢竟若是沒有薛牧,黑蛟也有可能被六扇門取走,或者另起風波,未必就鐵定算是他的了。
當然這也是因為薛牧是星月宗大總管,形勢比人強。換了個別人,指不定他就惡向膽邊生了,他可也不是良善之輩。
此時聽薛牧問起,便老實回答:“嗯……風某缺把好刀,此前沒特別的感覺,自以為真氣夠強便能破開一切,現在方知,真氣不能代替一切,否則我們鍛體何益?”
薛牧笑道:“據我所知,鑄劍穀鄭浩然即將抵達靈州,我會找他訂製一把好刀予你。不要客氣,我們是自己人,而且這黑蛟也有你一份,我既拿了黑蛟,理應補報。”
風烈陽沒想到薛牧還挺會做人的,黑蛟的鬱悶感消失了不少,喜道:“多謝薛總管。”
“好好幹,炎陽宗的未來就看你了……”薛牧很是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又親切地幫他扶了扶束帶:“戴正些,都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