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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又見燭龍

  玄逸駕著馬車,一路慢慢悠悠的行進著。無數拖著長長尾羽的飛鳥追隨而來,林中走獸紛紛現身夾道伏膝而拜。


  遠遠的大地傳來轟隆的悶響,鹿箭終於覺察到了不對勁。


  馬車的門始終關閉,然而越來越沉重的車轍,正說明車廂中的重量一直在增加。


  她站起身扶著車廂回頭望,不安的問道:“玄逸哥哥,車裏裝的是什麽?”


  玄逸正閉目小憩,聽到這個問話,他輕飄飄的一聲笑。


  “我下山來,所為何事?”


  “……”鹿箭睜圓了眼,她明白了過來,這車廂中所裝的是……


  “天書?你居然帶著天書?”


  這一刻,再看頭上的飛鳥,周遭的走獸,本來的祥瑞之景霎時變了樣。那一雙雙眼中,無不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鹿箭的心砰砰直跳,她咽了一口口水,艱難的坐回了原位。


  “你就不怕……”


  “怕?”玄逸睜開眼,望望天色,無甚表情的道:“三界對於仙卷的覬覦早已甚囂塵上,若非你我在,隻怕他們便會立即動手。我固然怕,怕的是他們的注意力不在這裏。”


  “那……”


  這一聲還未說出,日光突然黯淡,在他們身後空中登時騰起一陣黑霧。


  玄逸攥緊了韁繩,沉著的控製住不安嘶鳴的花馬。對於追兵,他似乎是早有預料。


  “玄逸哥哥,這些天書真的是你……”


  “佐雍得嚐,順勢而已。”


  黑霧如有形一般奔襲而來,在空中糾纏著奔湧著,擰成一股追命的尖刺。呼嘯的風聲就在耳畔,鹿箭俯身握住車轅,心驚的想回頭看一眼。


  “轟隆”,天地巨響,平坦的山道陡然升高,花馬嘶鳴著人立而起,懸空的前蹄在空中慌亂的刨著。一眨眼間已在孤山之上。


  黑氣發出鬼魅般的嘶吼,不甘心的直追而上。


  孤山越升越高,黑氣越追越近,瞬息之間已然迫近馬車尾端。


  平凡的土路已成天地無匹的高峰,穿過雲層,直向天幕。


  呼嘯的天風席卷來去,花馬不安的刨著前蹄,像是害怕,又像是迫不及待。


  稍微一側頭,玄逸的餘光瞥見了黑霧的實質。俊雅的臉上漾起一絲淡淡的輕笑,他手中韁繩一鬆,向著馬兒道:“去吧!”


  花馬得到了指令,向著虛空之中邁開四蹄,一躍而出。


  跳出這方寸之地,下方是絕地深淵!

  鹿箭害怕的捂住了眼睛。


  然而想象之中的墜落並沒有到來,“噠噠”的馬蹄聲響起。緊接著身後傳來絕望的嘶吼。


  雲層被刺破一個大洞,天光如鋒利的劍刃瞬間穿透了黑霧。


  無論這是什麽,都已經變成了曾經。


  筆直如同刀削的土路之上,一匹馬,載著兩個人肆意狂奔。


  身後的高峰轉眼間消失無蹤,隻餘一點煙氣,漸漸散開在風裏。


  天地驟然死寂,撕破了平和的偽裝,這一草一木一物都可能是來自敵人不遺餘力的追殺。


  “他們怎麽敢?怎會如此大膽?”


  “若將我誅殺,三界局勢在執掌翻覆間便可改天換地,即便是冒險也是值得一試的。”


  鹿箭心裏發涼,她明白玄逸的未盡之語。即便是已將窮奇定罪,然而尚未有任何抓捕他的動作。伏魔院、天樞院,所有人的心中都在等待,等待事件中的兩方展開最終的決戰。


  活下來的那方,將會被命名為正義。


  至於真相如何,已不再重要。


  直到鍾山境內,玄逸終於收斂他的仙力。他們這一行到達了目的地,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鍾山,沒有想象中的仙宮。隻有一座灰撲撲的小廟,立在山腳下。


  玄逸下得車來,輕撫馬兒的臉頰,道:“你做的很好,多謝。”


  花馬噴著響鼻,輕聲嘶鳴。很快的,它安靜了下來。在初冬的殘陽下,化成了一具枯骨。


  它這一生的精神氣力,便是在這一路用盡了。


  玄逸袍袖輕揮,凡間的馬車變成了一地朽木。而那些流明耀光的天書,盡數被收斂在他袖間。


  小廟雖窄,卻十分高。進入其中,遍地蒲團,香火鼎盛。神座之上唯有一條墨綠的大蛇。準確的說,隻有一個蛇頭,其餘身軀融入牆上的浮雕中。兩隻眼沒有繪上顏色,因而顯得十分空洞。鹿箭總覺得,這一雙眼中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燭龍!


  鹿箭有些腿軟,背對著神座坐下來,看著玄逸輕盈施禮的動作,她不解的道:“他沒有仙府嗎?這麽窄小的地方太寒酸了吧?”


  這一句話卻沒有得到回應,鹿箭捶捶胳膊,小聲的道:“玄逸哥哥?”


  仙人行禮,妖魔受拜。這逆天悖道的舉動,比之如今的亂局來說也不算太出格的行為。


  無盡之海永不見天光,萬丈海淵之中不時掠過幽藍的陰火。或許是生在黑暗中的魚兒,或許是死而不散的魂魄。


  燭龍一襲墨綠長袍,此刻再見,卻比之當年更添憤怒。


  他看也不看玄逸,雖然願意見他,卻並不代表他會有和善的態度。


  “你還敢來見額?”


  玄逸斂去了笑容,平靜的反問:“為何不敢?”


  “額一個徒弟,一雙女兒女婿都是因你而死!”燭龍極力控製著怒火,然而在他的周身泛起的綠光已經映亮了這無盡海底。


  “你還嫌不夠嗎?”


  玄逸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他也不為自己辯駁。好似猶嫌燭龍的怒火不夠熾盛,為他補充道:“如此說來,也沒錯。可大人似乎忘記了,沈靈霄也是您的弟子!”


  沈靈霄之死,是橫亙在兩人中間難解的結。燭龍權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沒想到在玄逸的心中始終還是耿耿於懷。


  “你想怎樣?是想讓額把這三條命都記在你身上,還是想用舊事把這新仇一筆勾銷?”


  “大人與玄逸,從來都沒有仇怨。”玄逸淡淡道:“若說是有,便要從大人舍棄魔尊之位說起!”


  身為魔界主宰者,燭龍放棄了魔尊之位。任由他的弟子饕餮在魔界大肆殺伐,與天庭相抗。這些他一清二楚,卻不聞不問,權當自己與魔界再無瓜葛。


  然而,這一切原本就是天道承負。他想摘掉自己的責任,這怎麽可能?


  若玄逸此刻放棄天台山主神之位,所有的罪責便與金庭無關了嗎?


  若真如此,道靜隻會是下一個饕餮,難逃必死的命運。


  昔日燭龍帶領魔界之時,一度與天庭交好,當時三界太平,遠沒有今日的亂象。可是妖魔之心從來貪婪狂妄,麵對眾仙諸神怎會甘願伏低做小?在某一天裏,燭龍忽然意識到,眾妖魔已生反叛之心,與天庭相抗是遲早的事。


  燭龍的卸任,與其說是功成身退,不如說是變相的逃避。


  玄逸今日前來,並非與燭龍敘舊。他也不再客套,直言道:“大人離位,卻不曾安置饕餮。對於他的心性您了如指掌,當時難道不是想借他的手清除異己?”


  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扯痛了燭龍心中未愈合的傷疤。玄逸所言一針見血,燭龍的確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放棄魔界。若非如此,怎會在卸任之後還帶著魔尊的信物?

  若非如此,怎會讓沈靈霄有機會犯下如此大錯?

  這豈非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饕餮沒有辜負您的期望,可他做的太過了。”


  “你向來與他以知己朋友相交,你怎麽沒有幫襯他一把?”燭龍何嚐不知自己當初是縱虎歸山?他恨的是,玄逸當時與饕餮那樣交好,後來下手卻也是那樣毫不留情!快的,來不及阻攔。


  上古的魔神將複興魔界的希望寄托於一位仙人身上,這本身就是強詞奪理。然而,玄逸卻不這麽認為。他今日來見燭龍,正是順著他的思路,請他回歸魔界。給他當初的計劃,劃上一個句點。


  “大人當知,任何的計劃都不是完美的,在施行的路上難免會有所犧牲。在西王母將緱山仙庫交予玄逸之時,玄逸請大人安撫諸魔,不要插手人間之事。您做出的回應,便是離開魔界。今日,玄逸前來求見大人,依舊是不改初心。請大人回歸魔尊之位,帶領諸魔退避魔界,還人間太平。”


  之所以會挑現在的這個時機,並非是玄逸走投無路,這其實隻是計劃中原本就安排好的一環。


  燭龍也清楚,現實情況已然發展到如此,就算玄逸不來,他也不可能任由窮奇帶著魔界走向毀滅。隻是他的心中,依然存留著親人慘死的恨意。


  “魔界部眾已達七百萬。”燭龍望著周身暗流翻湧的海水,沉聲道:“若他們大舉攻入人間,憑你的天台山有幾成勝算?”


  已一己之力對抗諸魔,玄逸是吃過這種大虧的。當時的他,對饕餮依然抱有幾分期望,雖然不是很有把握,但他知道饕餮的目的不在於為禍人間。


  可窮奇卻非常不同,表麵上是針對自己,實際上他的野心卻是要將人間化為焦土。殺戮、毀滅、殘害生靈,這麽做他實際上得不到任何好處,除了滿足他的嗜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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