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忘年交
清虛真人是知道無界的,不僅知道,他本人就是曾經被選定的接班人。不然自己當初在太華山閉門修行九年毫無進展,為何突然得天樞院司主許諾仙職?更在其後短短三年便接替師父執掌清虛宮,成為仙界修行得道曆時最短的真人。
至於為何至今沒有接管無界,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無界表麵上看是有固定的位置,實則不然。當初玉晨玄皇創立無界的初衷主要是為了收伏三界死而不散的戾氣,後來交給玄逸上仙後被其加以改造,變成了通達三界各地的隱形通道。
三界的每一道門,都有可能化為無界的入口。任何人隻要被玄逸選定,絕不可能有機會逃脫。
緱山仙庫至今仍為三界覬覦,當初西王母究竟為何要將其交給玄逸看顧?清虛真人曾聽他的師父西城真人說過。
百年前,以仙為主的天樞院與以神官為主的北極伏魔院曾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抗爭,究其原因,還是人仙的地位問題。
玉晨玄皇天尊為萬道之主,主領天樞院,以道德教化三界為己任。數百年來無數凡人得天樞院各位司主接引飛升成仙,以其勤勉練達,以最低的品級完成最好的任務,逐漸為天帝所重用。反觀諸位天神,享用凡間最好的供奉,卻耽於享樂,並無特別出彩的作為。
百年前玉晨玄皇曾向天帝提議:鑒於凡間秩序已經成型,希望能夠將部分仙術傳下,讓凡人得到正道的指引,按照天理循環自行繁衍發展。
這一條建議觸動了神人的隱痛,西嶽帝君勸動了紫薇北帝帶領諸神極力抗議。稱人欲無窮,若將天地真道傳與他們,則人間必有大亂。凡人若擁有同仙神一樣的力量,焉知還會否把天界放在眼裏?凡間若自行運作,天界諸神又將何去何從?
此事陷入僵局,玉晨玄皇為避免事態擴大,退而求其次,命玄逸上仙在天台山每年舉辦一次天下德業考校。隻考校並不傳授道術,若有通過者各位接引仙人自行帶走,或是由在場的仙家自由選擇。
很快西王母便宣布遠遊百年的消息,並親赴天台山與玄逸有過一番密談。之後便向三十六洞天主神發布諭令,命玄逸主領五嶽,看顧緱山仙庫。
緱山仙庫代表著一切神術仙法的正宗,西王母此舉,等同於變相的支持玉晨玄皇。再一次的試探諸神的底線!
如今看來,神目如電這句話更像一句諷刺。諸神陷入溫軟的設計中猶不自知,他們的眼睛緊盯著考校,想盡一切辦法幹擾,隻要有人勝出,便合力打壓。德業考校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中堅持了將近百年,參與的修行之人從一開始的上萬到現在的屈指可數,諸神以為不久的將來便可高枕無憂。
其實西王母百年遠遊歸來之時,大約會把這緱山仙庫順理成章的移交給天樞院。屆時北極伏魔院再想攔阻天尊傳道於人間的大計,便是一無底牌、二無立場!
緱山仙庫在整個事件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玄逸上仙又怎能輕易的讓他人染指?正好借著無界的便利,把緱山仙庫妥善隱藏。當初饕餮都不敢闖進去,貪圖享受的諸神們更是不可能冒這個險,便是比什麽封印都好用!
不過和裕嘛……可惜,他為了封印殫精竭慮一輩子,隻不過是在布置障眼法罷了。
和裕聽到這一番解釋,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不無鬱悶的想:“難道說自己引以為傲的法力,竟然根本沒有用到實處?”
但想到主人麵對的是大半個天界的諸神,他的壓力可想而知。在他沉靜溫和的目光後是激流翻湧的深沉大海。而自己能夠做的,便是妥善的完成他布置的每一個任務,至於其它主人必有安排。所以和裕一點都不埋怨自己的主人,反倒是自責多一些。
清虛真人又何嚐不是如此?他們兩個一個坐鎮王屋山一個執掌同塵宮,表麵上看是超凡入聖,實際上沒有玄逸便絕對沒有他們的今天!
然而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是棋子,是被利用被控製,對於玄逸上仙知遇之恩他們更多的是感激。
“如果不能為玄逸分憂,便背離了自我存在的意義。所有人都將竭盡全力,無論如何希望五年後一切能如他所願吧。”
這是緱山一行他們達成的共識!
在交換了各自所知的秘密後,在交流了彼此的心得與看法後,在緱山迷蒙的雲霧之外,清虛真人與和裕站相視一笑,拱手為禮,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告別了和裕,清虛真人準備返回王屋山。但他身形還未動,卻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要說為什麽這麽熟悉……
“是鹿箭吧?”
綠色的身影從山道旁蹦蹦跳跳而出,鹿箭羞赧一笑,扭著手指道:“真人,你總是一下子就能把我發現。”
清虛真人失笑:“莫非要等到你嚇我一嚇?”
“嘿嘿。”
鹿箭歡快的上前,習慣性的想去牽他的大袖。卻發現今天他換了裝束,隻得轉而攥緊了他的手指,好像生怕他把自己丟下一般。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莫非是來找我的?”
點頭點頭。
清虛真人腳步一頓,驚奇的看向她,脫出而出的卻是:“你又闖禍了?”
“哪有啊。”鹿箭撅著小嘴,頗有些不滿。
“是金虹告訴我的。”
“無禮!”清虛真人作勢要打她的頭,正色道:“金虹連山乃是星宿之主,至少該尊稱他一聲道君的。”
“好勉強啊。”
其實鹿箭找到緱山的真相是:她又把金虹連山欺負了!
說起來這一次還真不怪鹿箭,可要說怪金虹連山嘛,倒也不至於。非得要怪一個人的話,就怪雲蘇!
雲蘇不知去了哪裏,把金虹連山一個人留在了天台山。他獨坐無聊,在金庭中漫無目的閑逛。走著走著便走進了玄逸上仙的居所鳳軫殿,進去了還不算,還闖進了玄逸的寢殿裏。
鹿箭發現他的時候,這位道君正盤腿坐在玄逸的位置上抱著一盤龍眼蜜餞吃的歡快。
“你!誰讓你進來了?這是玄逸哥哥的房間!”
金虹連山害怕衝進來的鹿箭搶走自己的零嘴,一把揚起大袖遮住盤子,得意的還嘴道:“這就是他留給我的啊,每次我來的時候他都讓明月準備好多的,說起來這次有點小氣了。”
“嘿!你還不高興?”鹿箭叉著腰,大力哼了一聲道:“我還沒有呢,快快快拿出來!”
“我不!”金虹連山身子一扭,那樣子哪裏像個仙君,活脫脫一個饞嘴的孩子。
鹿箭不知道他的厲害,此刻學著楊哈娜的樣子揚起了拳頭,惡聲惡氣的道:“小心我揍你哦!”
麵對這樣的示威,金虹連山十分敷衍的點點頭:“小心小心,我小心著呢,來吧!”
鹿箭就沒轍了,當即有些悶悶不樂。
“我不跟你玩了,小氣!我要找道靜去。”她調皮一笑:“說不定能看到雲蘇哦。”
這話成功的讓金虹連山回心轉意,他一使勁蹦下來趕忙拉住了鹿箭的袖子,把整個盤子都遞了過去,熱切的看著她:“給你給你,你帶我一起吧。”
“誒?為啥?”鹿箭完全無視美味的糖果,倒是對於他的妥協感到好奇。
金虹連山癟了癟嘴,老氣橫秋的甩袖一歎道:“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侄兒雲蘇年紀太輕,吾恐其被妖邪所迷惑,沉湎於聲色犬馬中,亂了修行。不得不時常跟隨左右,代帝君盡人師之責。”
“不明白。”鹿箭掙開了他的手,摸著一顆果子塞到嘴裏,攬著他矮矮的肩膀道:“其實你就是怕雲蘇隻顧著朋友,沒空帶你玩了吧?是不是啊?”
金虹連山:“……”
鹿箭覺得這家夥肯定就是這麽想的,當即大力的搖著他的肩膀,執著的問道:“是不是嘛……”
“嗯。”金虹連山有些為難,半天才小小聲道:“現在的金庭很不平靜,隻要我在就沒有人敢動他。”
“少來!”鹿箭看著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對他的說辭從心眼裏就根本就不信。
“不知者不罪。”金虹連山一派宗師風範,指點道:“你若是想去尋清虛真人,他此刻正在緱山。”
鹿箭此刻再回想那位道君,還是接受不了他地位尊隆、仙法超群的事實。他這一會兒四歲一會兒好似四千歲的模樣,怎麽也沒辦法把他同自己的玄逸哥哥相提並論。這人表麵上老成穩重,私底卻粘人的很,整天巴著雲蘇不放,還去鳳軫殿找糖吃。要不是穿著神服……
“分明就是個孩子嘛。”
清虛真人摸摸她軟軟的留海,溫和道:“豈不聞真人必有異象?以貌取人可不對哦。”
“真人必有異象?”鹿箭眨巴眨巴眼琢磨這句話,突然往前跑走兩步回過頭來,背著手仔仔細細的盯著清虛真人一個勁兒的瞧。
清虛真人給她看得莫名其妙,笑嗬嗬道:“又想什麽鬼主意了?”
“我是想啊,你也是真人啊,你長的就很正常啊。”
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清虛真人起了玩笑的心思,故作不高興的道:“我的相貌隻是正常而已嗎?聽起來很平庸啊。”
“不是不是。”鹿箭蹦蹦跳跑回來牽著他的手臂大力搖著,一邊走一邊道:“你長的很好看啊,我要是有你這樣的爹爹就好了。不如你不要收我為徒弟了,你認我做女兒吧!”
“!”清虛真人一愣,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也不知是該說她天真呢還是該說點什麽好。
“你啊你這個小丫頭,我要是有你這麽個古靈精怪的女兒可不要頭疼死了?”
“嘿嘿,不怕不怕,你是真人嘛。”鹿箭嘻嘻笑著,搬出用得非常順口的說辭,當即把清虛真人哄得又是可氣又是可笑。
懵懂的鹿箭隻覺得清虛真人可親,她並不知道此刻這位真人心裏非常感動。
方才聽到的雖然是玩笑話,可是他忍不住想:“自己如果真有這樣一個靈動可愛的女兒,以後無盡的仙門歲月,可能再也不會難熬了……”
山道漫漫,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遠去,愉快的笑聲回蕩在緱山的天與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