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鶴發童顏
鹿箭來不及收住腳步，當即撲倒在地。那個小孩太可惡，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死死的壓住她，就是不讓她抬起頭來。
隱橋另一側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玄逸上仙溫和的語調緩緩響起：“金虹兄徘徊在此，莫非是在等我？”
金虹……兄？
誰？
一個稚嫩軟糯的聲音響在她的頭頂，聽上去不會超過四歲，口齒還不太利落，語氣卻是一派老成。
“雲蘇前來看望令徒，他傷勢未愈本君不得不隨行看顧。玄逸你也並未痊愈，還是暫時放下仙務，靜心休養的好。”
玄逸卻是笑而不言，似有意似無意的瞧了趴在地上的鹿箭一眼，徑直踏上隱橋而去。
衣袂飄飛的聲音消失在耳畔，鹿箭背上的壓力總算是減輕。她一個打滾爬起來，露袖子攥拳頭四麵八方找著罪魁禍首。
待到看清金虹連山的模樣，她登時愣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她毫無形象的爆笑，指著金虹連山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你幾歲啊？哈哈哈，怎麽頭發都白了？好矮好矮，哈哈哈哈……”
金虹連山：“……”
不怪鹿箭要笑，實在是金虹連山的樣貌太驚世駭俗了些。若拋去他身上的仙家之氣不談，整個人不過就是個四五歲的男孩。他的臉頰還掛著嬰兒肥，圓圓的眼上飄著兩隻蠶豆一樣的眉，眼神倒是透著一股看淡世事的了然。身著整肅的翠綠神服，外罩金色紗袍，頭頂著高聳的飛精華冠。一頭長發到了小腿，整個都是雪白的，並不顯得蒼老，反而襯得他的麵容更粉嫩了。
金虹連山額角隱隱現出青筋，當即甩袖。不想鹿箭卻以為對方要跟她比劃比劃，立刻張牙舞爪撲上去。
兩個人就這麽莫名的纏鬥起來，鹿箭新學了不少招數，當即盡情施展，金虹連山變換身形隻是躲閃。按說金虹連山的法力已經是至高無上，可奈何今日他是偷偷跟蹤雲蘇而來，一旦施展法力便會被發現。不能施法也就算了，無奈中的無奈是，鹿箭還多了一條身高優勢，很快把他逼到湖邊，再不出手隻怕就要跳湖了！
身為北辰主帝，居中央而製禦萬星。這位東嶽帝君的長輩，眾神敬仰的玄丹宮太一君，今日竟然被一個小丫頭欺負！
他當即表示不能再忍！
鹿箭的招式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都是胡來的，毫無套路可言。金虹連山隻能跟她拚技巧，他身形騰挪間手中玉策往她肩上穴位一點，使得她整條手臂失去力道身形一頓，他這才從窘境中脫身。
“我就不信了。”鹿箭絲毫沒把金虹連山當回事，隻覺得連個小孩都打不過也太慫了。心裏一著急不知怎麽的變出了一把長劍在手。
長劍通體透明似冰，身上烙著火紅的雷紋，乍一現出天空登時烏雲密布，閃電炸開兩聲大雷席卷而去。金虹連山沒防備，當即被打中，整個人燃燒起來！
鹿箭嚇見對方身處烈火中頭發衣角紛紛焦黑，整個人嚇傻了。反觀金虹連山卻是滿麵怒氣直挺挺的站著不動，似乎是賭氣一般。
“對不起啊對不起。”鹿箭一把扔掉劍，用衣襟兜了湖水想潑過去滅火，不想一回身金虹連山周身的火焰卻已經消失了。最為詭異的是，他的身上被火燒過的地方居然開始結冰！
目瞪口呆的鹿箭，眼睜睜的看著金虹連山從火人變成冰人，嚇得不知所措。
至於金虹連山道君本人，他表示這段經曆千萬不要流傳出去！
“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對方的怒氣值已經達到頂點，語氣反而出人意料的平靜。鹿箭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金虹……你叫金虹？”
金虹連山深呼吸，反複的勸說自己要冷靜，一揮手拂去身上亂七八糟的焦痕與冰晶。目光不善的盯著鹿箭步步逼近：“衝撞真君，該當何罪？”
“哦，對了……”鹿箭呼啦一下想起來，這人說過的，雲蘇是他的侄子。不對不對，是他的師侄，好像……
她欲哭無淚，好像聽雲大娘說過，帶雲蘇上東嶽修行的那個神仙……
原來是他……
眼見是沒法收場，鹿箭不知怎麽靈光一閃，想起了曾經在王屋山學過的法訣，當即指訣一掐，溜了……
回到金庭後，鹿箭提心吊膽好幾天，越想越不踏實，這才跑了出來。
鹿箭害怕被罵，把長劍的部分隱去，隻說不小心把金虹連山當火把點了。縱使如此，清虛真人聽完，臉色也沒有太好看。
“你這次闖的禍可不小啊。”
鹿箭危急關頭想到了自己而不是她近在咫尺的玄逸哥哥，清虛真人不知道是該為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可靠性勝過玄逸而高興，還是該為這個落到自己頭上的麻煩而擔憂。
“怎麽辦啊？”
麵對這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清虛真人決定要強硬一回。上次火燒客居沒給她教訓，這次就讓她好好記住！
當即抓牢鹿箭消失在書房。
“立刻回去道歉！”
天台山，天湖之畔。暮色漸濃，湖麵水汽蒸騰，湖畔平靜無風沐浴在薄霧中。
“金、金虹道君在上，小女鹿箭無禮衝撞了您，給您賠不是了。”
鹿箭不情不願，對著麵如寒霜的金虹連山一揖到地，卻趁機翻著白眼。
“咳咳！”她身後的清虛真人看在眼裏，不得不出聲提醒她收斂一點。
“咳咳！”
同樣的提醒響起在金虹連山身後，雲蘇的身形在他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高大。這位冷峻的大弟子麵色不明眉角卻微抽，掩住嘴輕聲道：“原諒她我就不趕你走。”
金虹連山本來還繃著臉，一聽這話立刻有些慌亂，不滿的回頭瞪著雲蘇，對方的眼睛明顯瞪得更嚴厲一些。
“好吧，不知者不罪，我原諒你了。”他草草說完，回身看去：“可以了吧？”
雲蘇總算滿意了一點，微微頷首。
對麵的清虛真人頗看出點門道，當即拱手道：“道君寬宏大量，下官佩服。此次事件純屬意外，下官會囑咐鹿箭不要傳揚，請道君放心。”
金虹連山好似根本沒聽到，依舊一臉不滿的瞪著他的師侄，雲蘇不得不以眼神示意。
他緩慢的回過身來，略點了點頭，袍袖一甩負手道：“你的小有天王之位可落實了？”
清虛真人沒想到對方如此了解自己的身份，當即低頭正色道：“仙級相當，並未登位。下官蒙太素三元上道君舉薦領清虛真人號，執掌王屋山清虛宮，主掌天下善惡籍錄。”
“很好，很好。”金虹連山漫聲道：“不驕不躁，穩如青鬆，玄逸果然沒有看錯你。你初登仙位，該從基本的文書事務做起，多了解人間的事情百態也有益於仙法的運用。”
清虛真人有些發蒙，心知對方說的是實情。底細一眼被看破，著實讓他冷汗涔涔。
“是，下官受教了。”
金虹連山說完了正事，當即轉身向著雲蘇伸出了雙手，麵無表情無聲的比著大大的口型：“抱！”
……把師叔扛在肩上的師侄三界中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吧？雲蘇認命的彎下腰，一溜冷汗順著脊背滑下來。
清虛真人捂住鹿箭的雙眼，自己低著頭表示什麽都沒看見。
“真人，你跟玄逸哥哥很熟麽？”
麵對鹿箭的問題，清虛真人緩緩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的麵容隱在黑暗中很是模糊，可他這一刻的神情不知為何讓鹿箭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你長的好像……”
“住口！”一聲嚴厲的斷喝，居然是從向來好脾氣的清虛真人嘴裏說出來，嚇得鹿箭登時愣住了。
可能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清虛真人臉色和緩了下來。他抬起手遲疑了一下，還是拍拍鹿箭的頭，柔聲道：“不要多想，也不要多問，這些事情都過去了。”
鹿箭不是很明白，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往湖心看去。
“為什麽你們都這麽複雜？玄逸哥哥也是。唉！現在他又回到了那裏，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他呀？”
清虛真人心裏莫名的愧疚，聽到這話卻是得到了個彌補的機會。
“我帶你去，現在就去！”
隱橋設有重重咒禁，隻有玄逸上仙和他最信任的和嶽能夠打開。清虛真人踱著步子，不言不語，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考。
鹿箭席地而坐杵著下巴犯困，連連打著哈欠道：“要不改天吧，我也不是很著急。”
“不。”清虛真人斷然拒絕，思慮片刻終於下了決心。
“跟我來！”
清虛真人拉著鹿箭的手徑沿著湖畔繞行，似乎在尋找最佳的位置。離開石碑走了大約五十丈，他停住了。
“等下不要說話，盡量閉氣，不然會被發現。”
鹿箭大吸了一口氣，連忙用手捂住嘴，鼓著腮幫子連連點頭。
水麵落下一片樹葉，打著旋眨眼變成了一隻小舟。清虛真人帶著鹿箭踏上去，單手向著湖心一推，小舟無聲的開始滑行。
湖麵平常看上去是一片平靜，真的置身其中卻是波濤洶湧。明明是在山中，此刻卻看不到岸邊的任何景象，整個天地間隻有水，無數漩渦暗流的黑水。無邊無界的風席卷來去，將水浪卷起老高，黑壓壓的直逼過來！相形之下，小舟上的兩個人如同草芥。
就在巨浪卷過的那一刹那，小舟竟然憑空消失了，水麵波濤兀自翻滾著，漸漸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