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訣別
楊哈娜坐在黃金床上，手裏捧著一隻空碗，看起來非常不開心。碗底還存著一點殷紅的血跡，她捏著鼻子強灌下去腥甜的鮮血，空等了半天，全然沒有想象中的效果。
“有哪裏不對嗎？”她咬著指甲苦苦思索，自言自語道：“可能還得再多喝一點？那我就拿你這個家夥當晚飯吧！”
說著跳下床，抄起小刀蹲下身就往床下刺去。
但碗中的鮮血還不滿一半，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隆，楊哈娜一陣不穩摔倒在地，視線之中所有東西猛的一晃，又靜了下來。
“什，什麽古怪？”她顧不上碗和刀了，扶著床腿爬起來，心跳不停。
屋裏物件東倒西歪，她一陣害怕就想出去看看。剛一抬頭，猛然發現門口現出一道身影！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看清之後，楊哈娜撫胸長歎：“奇楠哥哥你走路怎麽沒聲的呀，剛才這是怎麽了？”
道靜如幽魂一般麵無表情，淡淡道：“封印已被你破壞，即將有一場大地動！”
“我什麽都沒幹啊，阿媽呢？我們去找阿媽。”說著就要去拉道靜的手。
道靜卻主動拉起她的手，確切的說是死死把她按在原地。
楊哈娜一驚，隨即呆住了。
在她的眼前突然現出一個恐怖的畫麵！
幽暗死寂的水麵上突兀的立著一根高不見頂的巨木，在巨木前橫著一道木梁，上麵的繩索被砍斷，無力的垂落下來。
木梁上滿是刀痕，甚至巨木之上也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印記。
印記很新，翻起的木刺上掛著一條細細的玄色布片。
水麵上突然泛起一陣幽光，無數的猙獰可怖人臉浮出水麵。它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刻齊齊的嘶吼著往巨木湧去。
幽暗的綠光順著巨木一直往上，終於尋到了嶄新的破口，一張張麵孔化為陣陣黑氣爭先恐後的從刀痕中湧出，四散奔逃。巨木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伴隨著木材撕裂的聲音，轟然斷開，沉重的跌入水底。
水麵沸騰一般翻起波浪，無數張麵孔似乎終於重獲自由。它們在半空中匯聚，一齊直衝向上！
穹頂失去支撐，山岩崩開透出一道天光。無數人臉還沒來得及逃出去，頃刻化為飛灰！
此時的神殿之中，一位青衣少俠站在人群中說著什麽，他的表情焦灼似乎大家並不相信他的話。可是轉眼間，他臉上的焦急卻化為了驚恐。
因為他看見身邊剛剛還吵鬧不休的人們，此刻全部僵住不動，他們的皮膚急遽變黑塌陷，瞬間就化成了一具具幹屍。隨著一陣突如其來的地動，紛紛如枯木般倒地，碎成幾截。
楊哈娜猛的睜開眼，胸口急速的起伏著：“這，這是……”
道靜麵沉如水：“你的族人都已經不在了，交出蒙慕，我帶你們離開。”
“哈？”楊哈娜呆愣了片刻，突然笑了：“想不到我做了這麽大的一件事。”
山體變形造成的嘯音越來越清晰，真正的地動很快就要到來。道靜不欲糾纏，上前一把拽住楊哈娜的手臂，厲聲道：“蒙慕在哪裏？”
楊哈娜一把甩開他的手，踉蹌著退後，慘然道：“你不是說隻要讓你見到風神，就把鏡仙的法力還給我嗎？是蒙慕殺了鏡仙，我當然要從他身上取回法力，這件事你答應過我的。”
雖然心裏隱隱有所預料，但此刻從楊哈娜的口中聽到，道靜還是覺得心裏一沉。
蒙慕啊蒙慕，這次要是能得不死，以後便收斂些吧。
算我求你了……
他心裏一歎，臉上浮現出一絲歉疚，試探著上前，盡量柔和的勸說道：“你要法力，也得先保住命。他在哪兒，告訴我？”
楊哈娜無意識的咬破了嘴唇，強忍著淚水苦笑道：“族人都不在了，我要法力保護誰呢？嗬……”
“其實我見過祭司，就是在你們第一次去三平道總壇之後。她給了這個東西。”
楊哈娜伸出了手，掌心裏握著的是一塊小小的紫色水玉。
“我曾問過茶莊的管事，她告訴我這是你從三平道的總壇拿回來的。是祭司從古鏡中把已經屬於你的東西拿給了我。”
她輕輕的拉起道靜的手，小心的把水玉放在了他手心。她抬起頭，貪戀的望著道靜，從眉眼到身形，似乎是想要將他的樣子深深的刻在腦海裏。
“那一天，你們在清集郡派藥的時候，我曾經混在隊伍中偷偷的看了一眼。奇楠哥哥，許許多多的人中你最特別。雖然站在角落，可我還是一眼就發現了你。那個時候我就想，我要是能和他說上一句話就好了。沒想到竟然願望成真，要不是你就站在我麵前，我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可這段緣分是我偷來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膽。會有這樣的結果，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也好，算是解脫。就是覺得好遺憾啊……
“奇楠哥哥，你喜歡過我嗎？”
……
看著晶瑩的淚滴從她的眼中流出來，道靜胸口一哽，心髒在那一瞬間停了跳。這是她第二次流淚，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道靜想說很多話，想道歉，想責怪她為什麽不給她自己一個機會，為什麽這麽好強固執。這些話在胸口翻湧著，和心疼一起糾結著，卻怎麽也沒有說出來。
“算了。”楊哈娜喟然一歎，故作堅強的展顏一笑，幽幽道：“聽說你替我受刑，傷口好些了嗎？”
“會好的。”
“沒錯，你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我不在內。”楊哈娜上前拉住了道靜的手，牽著他走向房外。
“他在這裏，跟我來吧。”
道靜的心思一時有些恍惚，任由她拉著自己來到房間外的懸空平台。
視線所及是一片濃重的雲霧，道靜望著身側嬌小的身影，心裏突然一軟。
“哈娜，對不起。”
楊哈娜卻開心的笑了，戀戀不舍的放開了道靜的手，望著他清澈的眼眸搖了搖頭。
“他就在那兒，你看。”
順著她的手臂所指，道靜猛的轉過頭。楊哈娜閉上了眼，用盡力氣推向他的背。
再睜開眼，許多日子裏掛在嘴邊擱在心口的奇楠哥哥，美好的像是水晶一般的神仙公子，正向著山澗一頭撲下！
道靜心裏一涼，在半空中硬生生止住下墜之勢，還未穩住身形，卻見一道人影跌落下來。
“還給你！”
“奇楠哥哥，永別了！”
清脆的聲音被崩落的山石淹沒，道靜緊緊的抱住懷中之人，懸停在半空，滿目悲涼。
山體發出深沉的悲鳴，整個大盛峰突然劇烈的抖動。
碎石如雨般砸下，道靜一狠心轉身疾馳而去，身後轟然一聲巨響，天地震蕩！
大盛峰，崩塌了！
百裏外的高崗上，看著筆直的山峰轟然塌落，道靜的心裏一沉再沉。此刻他深深的感覺自己的無能為力，唯有緊緊握住蒙慕的手，依靠這一絲若有若無的熱力，給自己一點點支撐。
然而蒙慕的情況卻壞到了極點，在他的心口處深深的紮著一根鐵刺。這便是曾經要了和鬆性命，又讓蛟龍斷送法力的利器。
又是何必！
道靜不知道自己是該恨還是該悲哀，恨誰呢？如果自己從一開始沒有下山，一切都不會發生。蒙慕也許還在萬裏紅塵的某處繼續過著浪蕩逍遙的生活吧。
離開瘴氣的環境，這鐵刺並沒有將骨肉化為石頭，但是也就僅限於保留完整的屍首。蒙慕的手臂上，血脈被深深割開，傷口甚至都沒有處理，讓人不忍看。
想起在找阿媽談判之前，曾有人告訴他祭司在修煉法術。原來她還是忘不掉阿媽的吩咐。這個女孩，太聰明，太聰明了些。
道靜翻開蒙慕殘破的看不出原色的衣襟，找到了沉綃和……
一麵鏡麵有著細碎裂紋的古鏡。
自己認識的蒙慕永遠都是中氣十足壞水橫流的樣子，常常讓自己無奈又好笑，此刻卻安靜的好似小貓一般。道靜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像此刻一般希望他能夠跳起來說其實這是個幻境。
沉綃失去了光華，道靜甚至不敢去想，它究竟是因為什麽事情耗費了靈力。
“即使你騙我也沒關係，我不怪你，但是你能不能一直騙下去？”
道靜跪坐在地，怔怔的望著蒙慕灰敗的麵容，想哭……
“道靜公子！”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道靜第一反應看向蒙慕，卻發現在他們的身前，站著一個年輕人。
這個人身穿紫色長袍，手裏提著一個小盒子，麵容卻是有些熟悉。道靜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人是自己受傷之時前來包紮的大夫，他改變了裝束，此刻看起來半點也沒有山民的樣貌了。
他蹲下身子給蒙慕把了脈，收回手看向道靜。
“他還有救，至於我，你不必問。”
還能問什麽呢？道靜什麽都不想問。他當即把蒙慕平放在地上，示意紫衣人盡快開始。
紫衣人從隨身帶的盒子中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將自己的手指刺破滴了幾滴血進入瓶中。他飛快的拿出繃帶包紮住手指，將瓶子移到了蒙慕的胸前。
“道靜公子，等下我拔開瓶塞，你便把法力傳給他。我不說停你不要停，記住了嗎？”
“好的。”道靜凝神掐訣，利落的點頭：“快開始吧。”
紫衣人拔掉瓶塞，隻見那一根鐵刺突然冒出一股黑氣，竟然動了起來。
“開始！”道靜手中清光一閃，直直傳入蒙慕的心脈之中。
仙力逼走了黑氣，此刻哪裏還有鐵刺在，居然是一根黑色的百足蟲。蟲子被血氣所吸引，徑自從蒙慕的胸口抽出身體，爬到了瓷瓶中，紫衣人趁勢一把把瓶塞重新塞了回去，又默誦咒語在瓶口處施加一道禁錮。
再看蒙慕的胸口處，仙力之下，傷口由黑轉紅。紫衣人將自己的法力一並傳給蒙慕。小半個時辰後，才示意停手。
蒙慕依舊沉睡著，呼吸平穩了下來。胸前的傷口結成銅錢大的紫色瘢痕，這要命的傷，居然愈合了！
道靜的心猛的放下了，他向紫衣人抬手就要施禮。
“不必。”紫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靜靜一笑道：“公子不懷疑他是黑衣人？”
“他的身上沒有玄鳥刺青，他也是受害者。”道靜沒有抬頭，他的眼中隻有蒙慕蒼白的麵容。
“你的選擇是對的，以後希望能夠一視同仁。”
“您是……”
紫衣人徑自收拾好東西，站起了身，望著遠方一聲長歎：“十幾年了，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他轉頭看向道靜，抱拳道：“日月和光，公子，有緣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