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語定終身
同塵宮今日安靜的要命,不僅宮主與幾位長老不露麵,就連平時走來走去的弟子們也都不見了蹤影。
鹿箭這下連想找個人幫忙都找不到,無奈的坐在小院門口打瞌睡。
道靜也坐在廊下望著灰蒙蒙的明水發呆。
“哎嘿!作道優遊深獨居,恬淡自樂何思慮。看不慣時便不看,江湖相忘隨他去。上得長天下百川,子能守一萬事畢。我愛珍珠寶華彩,我愛風雲縱橫力,乾坤長生雖美妙,不如順應我心意……”
清朗散漫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個道裝少年大搖大擺哼著小曲出現在他們視線中,這人走的近了衝著鹿箭挑了挑眉:“又見麵啦!”
“山羊?你怎麽回來了?”
端木償揚站定,懶洋洋的掏掏耳朵,隨口道:“什麽叫回?我本來就沒走啊。”
“我們等了你麽長時間,你沒走你幹嘛去了?是不是裕宮主不讓你走,喂我跟你說話呢你看什麽呢?”
“嗯……什麽?”端木償揚收回望向遠處的視線,轉頭看了看鹿箭,挑起嘴角笑了笑,又看向他身後院中那個悶坐的少年,笑意更深了些。
“想來想去還是帶著你一起比較好,不然那位公子回去了,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哪能放心啊。”
鹿箭長歎了口氣,不耐煩的直翻白眼:“我不都跟你說了嘛,你回你的家不要管我,我還不想回去啦。”
“唉,真是無情!”
端木償揚越過她,抱胸倚著院門,漫聲道:“嘿!那邊的公子,你跟我走嗎?”
站在廊下的道靜緩緩收回憂鬱的目光,看到他的那一刻,眼中居然有道微光閃了閃。他慢條斯理的走下來,理了理衣襟,眉眼彎彎答道:“好啊。”
平地風起,烈烈吹動他的衣角,端木償揚嘴角一直噙著愉悅的笑,他定定的望著道靜,卻是向後退去。
一丈、兩丈、三丈之外,站定。
右手掐訣自胸前向上,劃過麵前,猛然手掌一開推向身側!
風聲大作,環繞著他盤旋呼嘯,模糊了身影。一道金光於虛空中現身,化作神弓,牢握掌中。
風停,人現。
“弓無弦,箭無形,利刃不可見卻能入封出陣,大道本無形,卻控天地萬物萬靈。無便是有,有到至真便是無。”
“你懂了嗎?”
道靜輕合雙眼,再睜開,便是清目如電。
“來吧!”
神弓挽圓指向咒禁之頂,四合寂靜,唯有金光尖嘯而出,直入法咒中化作利箭淩空飛過。
法咒大動,飛速的收縮死要阻住金箭的去勢,就在此時!
道靜雙手掐訣,身影立時化作一道清光縱入金箭之中,轟然破陣而出!
風雷激蕩,整個小院肉眼可見的震了三震。
金箭飛回收入掌中,清光入地化作一道身影,道靜穩穩站定。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咒禁依然運轉,而被困的人已在咒禁之外。
道靜抱拳作禮:“多謝蒙兄相助!”
蒙慕整個人鬆了勁道,臉上綻放大大的笑容,那神情有些驕傲有些得意又有些許羞澀,一仰頭甩開眼前礙事的留海:“不客氣!”
此時整個傻掉的鹿箭扶著院門站起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看著麵前意氣風揚的兩個人,幹巴巴的問道:“那,那我們走嗎?”
道靜與蒙慕對視一眼,笑道:“當然要走,你們先去,我還有些話要與那宮主說。”
“啊??說什麽啊?”
“哎呀,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之類之類的啦,咱們不管,走啦走啦……”
看著蒙慕拉著鹿箭消失在視線內,道靜滿足的歎了口氣,最後望一眼曾經以為不可攻破的難關,瀟灑的轉身向玉樞殿走去。
“嗯,比我預想的要快些,果然主人所料不錯!”對於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少主,和裕一點都沒有驚訝,依舊施施然的端坐泡茶。
“天台山的新茶,喝一杯吧。”他招呼道靜過來坐。看著眼前的少年,心裏第一次生出一絲欣慰。他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無用,也對,主人的眼光向來不會錯。
隻是……
“既然已經重獲自由,你為何不走?”
道靜亦是和和氣氣,溫聲道我還有些事要向您請教。
“哦?你怎知我一定會告訴你?”
“宮主是師尊的屬下,並非道靜的屬下”道靜放下杯子,站起身來向和裕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和裕有些不安,他已習慣了掌控所有事態的走向,把握所有人的心理,他本以為足夠了解道靜這類仙家弟子的心性,但此時的道靜看起來很陌生,其沉靜穩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道靜放下手,略一微笑隨即斂容正色道:“師尊駕下親隨無數,道靜跟隨師尊雖不過十數年,但已懂得,這所有人包括你我,追隨師尊的原因並非是他仙位尊隆,並非因他法力超然,也並非因他富甲海內。我想,即便他不再是上仙,他放棄了主神大權,你與我和這所有的人都不會背棄他。是也不是?”
“是的!”
“那你便與我講講這是為何?”
“德與行,”和裕不禁站起身來,望著道靜,似乎想要透過他的麵容尋找到玄逸上仙的身影,他目光迷離,繼續道:“恩與義!”
道靜認同的點頭,漫聲道:“宮主蝸居於此,想必大有用意。但你可曾想過或有一日能夠走出這明水,於青天下光明自在的站在師尊身旁?”
“我在此處甘之如飴,但我與同塵宮數百弟子,無一日不在期盼那一天的到來。”
“我為師尊弟子,深受養育之恩,當竭盡全力以報萬一。這不僅是為了師尊,亦是為了我自身。沒有師尊便沒有我,沒有你,沒有你們所有人。或許有些事情你可以做但我做不到,可亦有些事你做不到我卻能做。你承認嗎?”
道靜目光灼灼,語氣卻十分誠懇深沉,緩緩道:“道靜並非紈絝之輩,也從未想過一生縮於師尊羽翼之下不勞而獲。隻是師尊數百年風光霽月,而今卻因俗事華發漸生,實非道靜能忍。此一去定當上奉恩師,下清罹亂,還盼宮主守望相助!”
“這是自然,請你放心”和裕歎了口氣,鄭重答道。
“道靜獲救以來的這段時日裏,宮主對我照顧教導良多,這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想必您一定耗費了許多心力去探聽追尋,請告知道靜。”
和裕閉上了眼,在心裏歎了口氣。他之前或許真是小看這個孩子了。也對,主人親自教導十數年,哪裏還能用凡俗的眼光去評價他?隻不過少年心氣甚高,還需世事磨練,主人雖不願意,可是這命運的安排當真由不得任何人。
他將黑衣人的身份講了出來,之前暗殺虛無常滿門,與之後在東嶽出現的這兩撥人,可以確定是同一批人。他們的手臂上刺有玄鳥刺青,這是上古部族青陽氏的徽標。
雖不如現今的國家疆域廣闊,卻也製度完善物富民強。國中以最尊貴的玄鳥為神,民風強橫好站殺伐。但末代青陽國君四處征討,不顧百姓之苦大肆征兵,又廣為收納民間美女,造成國內民生凋敝。國中大臣乘機爭權奪利,國君又沉湎於聲色不聞朝野之聲,最後以致於國家分裂為八,後世子孫漸漸歸入其它崛起的大國中,青陽國就此湮滅不存。
隻是這一國原本位於嬴水之濱,而今世事變遷,城池屬地早已湮滅,青陽氏也未聽說還有傳人,而今突然重現人間,實在可疑,也著實可怖。
至於為何找上道靜,為何殺害虛無疾,這些事情目前還沒有確實根據,和裕也不能輕易推斷。但聯想到道靜的失蹤,再往前想想,魔尊突然與主人反目,率五妖主大肆進犯吳越之境,甚至於後來毀掉緱山仙庫。這一切或許有著某種暗中的聯係。
“少主失蹤一年有餘,乃是受妖主化蛇挾持,這一年中你去了哪裏?可曾探聽到什麽消息麽?”
聽到這句問話,道靜耳中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嘶鳴,腦中有那麽一瞬間是空白的。
和裕發現他的臉色有異,關切的連問了四五聲才得到回應,心中恍然記起道靜亦是受了傷,自己竟忘記了。至今還不知道為何會恢複神智,也不知道究竟恢複的程度如何。
“你不了解一個孩子的心……”主人說的沒有錯,對於道靜,自己確實嚴苛了些,也教條了些。
道靜不知他心裏所想,心神一定下來,便盡力做出安然之態,輕搖了搖頭:“我沒事,也該告辭了。我已派蛟龍送端木償揚回家,至於鹿箭,如果她願意我會帶她一起走。多謝您對我們的照顧,告辭!”
和裕見他轉身便走,不放心的追出一步:“少主且等等,不如屬下親自送你回去?”
“不必,請留步!”
出了明水,道靜望著碧藍的長天,終於快意的舒展了一下筋骨。
“誒?人呢?”
左右望去,明水岸邊空空蕩蕩,根本不見蒙慕與鹿箭的身影。道靜剛想去找,但一邁出步子心裏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他抱胸立於岸邊,望了望遠處的林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聲道:“既然沒有人想跟著我,那太好了,我這就自己回去啦!”
“等等我等等我。”
“哎呀……”
果然,兩個人很給麵子的從樹叢裏鑽出來,蒙慕誇張的打著哈哈,連說他促狹,鹿箭就在這啊哈哈聲中飛奔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要帶我一起嗎,真的嗎?”
被他搖的幾乎站不穩,又是無奈又是想笑:“是真的是真的,不過你要是把我搖散了就隻能背我回去咯。”
鹿箭這才罷了手,但還不忘調皮的回嘴道:“要背也是他背,誰讓他騙人呢,騙紙!”
兩個吵吵鬧鬧,一個含笑而立,這便是剛剛趕到的雲蘇眼中的場景。
他想上前叫住道靜,卻不知為何停了腳步。
好在道靜及時發現了他:“雲蘇?你出來啦?”
雲蘇微笑著上前:“是啊,你的難題解決了?”
“嗯,是呢。”道靜不掩歡喜,還不忘在素來端莊穩重的好友麵前及時製止身邊兩人的打鬧行為。
“喲?這位少俠好清雅,敢問您可是有什麽事找我們家公子嗎?”蒙慕抱胸而立,大眼睛嘰裏咕嚕亂轉拚命使眼色。
雲蘇清咳一聲,沒有理他。
“賢弟,我有些話要同你單獨說。”
“喲,什麽私房話呀?”蒙慕一臉嫌棄的撇著嘴,陰陽怪氣的說道。
“嘶!”道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後者哼了一聲扭過臉去。
道靜由衷的想歎氣,他麵前的雲蘇看上去有些狼狽,鬢發淩亂,道靜猜想他或許是禦劍太快,這不符合他沉穩的性子啊。說起他的性格,那是十分謹慎的,此刻見到自己與兩個陌生之人在一起肯定不放心,怕是要詢問囑咐一番。
但他此刻憂煩盡散,整個人一心隻想回去,趕忙上前兩步走到雲蘇跟前,卻是先開口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過放心,”他指著蒙慕:“他是自己人,”又示意鹿箭:“那一位是師尊的朋友。”
“跟你患難一回而已,什麽自己人?”雲蘇心道:“我還不知道你?阿貓阿狗束上發髻都是朋友。\"不過道靜胡鬧些也就罷了,可是玄逸上仙他……
“上仙的……朋友?”雲蘇看著那歡蹦亂跳的小姑娘,不由得呆了呆。
“小,小友。”道靜趕忙補充道:“總之你一切放心,我現在必須馬上回去一趟。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待諸事安定後定我即刻去東嶽找你,到時我們再細說,可好?”
雲蘇看著許久未見的好友此刻神采飛揚的樣子,不忍出言苛責,未出口的話收了回去,溫柔一笑道:“好吧,東嶽,我等你!”
“一言為定,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