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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1章 小乞兒登基為帝,好兄弟喜逢酒樓(2)

  一位秀氣溫婉的婦人輕輕來到男人身邊,牽起女兒的稚嫩小手,等到男人轉頭笑望向自己後,她瞪了他一眼,然後自己忍不住笑起來,略帶埋怨道:“孩子們都聽著呢!”


  男人撓撓頭:“也不是啥壞事,聽了就聽了,團團和圓圓也聽不懂的。”


  不承想男人腳邊蹲著的小男孩抬起頭,拆台道:“爹,蹲茅坑有啥聽不懂的?”


  小男孩給他娘瞪了一眼,做了個鬼臉,迅速縮回腦袋,繼續乖乖看一樓的熱鬧。


  這股天生的伶俐勁兒,肯定隨他爹。


  婦人放低聲音笑問道:“這話,能是那位西北王爺親口說的?該不會是你隨口胡謅讓劉老先生騙人的吧?”


  男人笑道:“西北那位王爺有沒有說過,我一個小老百姓哪裏知道。不過我那個混江湖的兄弟,當年是真這麽說的。”


  婦人無奈道:“聽你念叨了這麽多年,也不見他來咱們這兒做客啊。”


  男人眼神清澈,道:“會來的!他混得再好,也會記得我這個兄弟。混得再不好……就更應該來我這裏,不差他吃飯喝酒睡覺的地兒!”


  男人突然有些忐忑,小聲道:“媳婦,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到時候可不許嫌棄我兄弟,我這輩子就這一件事……”


  婦人有些生氣:“瞎說什麽呢!我是那種人嗎?!”


  男人笑臉燦爛,笑得眯起眼:“我就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就數我媳婦最好了!”


  她沒好氣道:“孩子都在呢,也沒個當爹的樣。”


  男人腳邊那個小男人歎了口氣,搖頭晃腦,學著他爹的那句口頭禪感慨道:“當下很憂鬱啊!”


  男人哈哈大笑,婦人伸手輕輕擰了一下他的手臂:“瞧瞧,都是跟你這個當爹的學的。”


  小女孩怯生生說道:“爹,自從劉爺爺喝醉說過一次後,團團最近逮著人就問‘襠下’是哪兒?”


  這一下,婦人擰肉的手勁可就大了。


  男人齜牙咧嘴,轉身彎腰就賞了自己兒子一記栗暴:“都是跟你小年叔叔學的壞!也不曉得學爹的好!”


  小男孩抱住腦袋,仰起頭,委屈道:“爹,小年叔叔到底什麽時候來啊,他什麽時候帶著我那個未過門的媳婦啊,我都想媳婦好多次了!”


  婦人忍俊不禁,有些想生氣,可如何都生不起來。


  自己男人信誓旦旦說過,他跟那個在江湖上闖蕩的好兄弟,當年很早就定了娃娃親,不管以後誰混得更好更壞,這門親事跑不掉。她倒是沒太當真,畢竟知道自己男人雖然對誰都和和氣氣,其實驕傲著呢,可不是誰都能讓他這麽久一直念念叨叨的,哪怕是跟縣令、主簿老爺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不管喝酒的時候怎麽一見如故,怎麽滴水不漏,回過頭後,自己男人根本就沒把那些戴官帽的人當回事,倒是有幾位在縣衙兵房當差的中年人,自己男人與他們喝酒,更真情真心許多。所以她反而有些擔心:自己男人那麽心心念念的兄弟,那個她和兩個孩子隻知道叫“小年”的男人,肯定不簡單,而兩人分別了這麽多年,就算有朝一日還能再聚,那個人還能像當年兩人最落魄的時候一樣,與自己男人這般珍惜當年那段兄弟情誼嗎?如果那人混得很好,甚至是混出大出息大名堂了,還能繼續把她的男人當兄弟嗎?如果不能,自己男人那得有多傷心啊。所以她既希望那個人來找自己男人喝酒,稱兄道弟不醉不歸,同時又很怕那個人果真來了這裏,卻隻帶給他們劉老先生說書時所謂的物是人非。


  男人聽到自己兒子童真童趣的抱怨後,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咧嘴笑道:“兒子啊,爹跟你保證你將來的媳婦,是這個!”


  男人狠狠伸出大拇指。


  小男孩將信將疑,嘀咕道:“可別像隔壁街上的小杏子就好,要不然到時候我就帶著木劍離家出走,自個兒闖蕩江湖去了。”


  那個最喜歡糾纏自己的小杏子啊,可真不小,胳膊都能有他腿那麽粗!

  男人笑了笑:“臭小子,還離家出走!你舍得爹娘?”


  小男孩一臉驚訝道:“我中午去小鎮外的河邊闖蕩過江湖,晚上就回家吃飯的呀!”


  他妹妹探出腦袋,手指抵住臉頰,朝哥哥做了個鬼臉。


  男人和他媳婦相視一笑。


  她突然笑問道:“怎麽咱們酒樓不賣那種綠蟻酒了,你這麽會做生意的人,也會跟銀子較勁?”


  男人搖頭道:“不賣了,我怕一個忍不住嘴饞,自個兒就喝上了。我啊,等小年下次登門,給我帶綠蟻酒喝!”


  婦人笑道:“好好好,我先到灶房那邊忙去了,團團圓圓幫忙看著點。”


  男人點頭柔聲道:“辛苦媳婦了,我今兒就偷個懶。”


  她笑著離去。


  她有些心酸,她有什麽辛苦的,這棟酒樓裏裏外外就數她男人最辛苦,一年到頭都是如此。以前當酒樓夥計就累,如今當了掌櫃的也沒一刻閑著。以前是為了娶她,如今是為了她和倆孩子。小鎮上很多別家婦人,都是恨不得她們憊懶的男人多勞作些,別那麽遊手好閑成天瞎逛蕩。可到了她這裏,她是恨不得自己男人能夠真的歇息一天,能夠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可他每次都點頭說是,可每天依舊起早摸黑,每天都逢人便笑,事事都不省心不省力。


  嫁給這個男人,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不能嫁得再好了。


  樓下的那位說書先生,依舊沒有進正題,說那場蕩氣回腸的西北關外涼莽大戰,而是已經說到西北藩王在他仍是世子殿下時的一番精彩點評。說當那紈絝子弟,也是技術活兒,也分三六九等。最末流的,隻會帶著惡奴惡狗欺男霸女。稍高一籌的,是鮮衣怒馬,佩劍腰玉手持扇,看上漂亮姑娘,故作玉樹臨風,裝作人模狗樣。然後第三等的紈絝子弟,就要開始死記硬背一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最不濟能夠在女子麵前,生搬硬套地吟詩作對,不會動不動就跟人說我老子當什麽官我爺爺麾下有什麽兵馬,丟人現眼。而第二等的膏粱子弟,就更為難得了,不但要出口成章,還要著實會一些江湖把式,以及要極為熟稔英雄救美,就算美人沒有落難,也要讓人製造麻煩!別不舍得砸銀子雇人演戲,切記出手退敵之際,那些地痞流氓飛出去的姿態,絕對不能千篇一律,必須是倒飛出去、橫飛出去、側飛出去,樣樣都得有!至於世間頭等的紈絝,嗬嗬,那就如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江湖大宗師,同樣屬於不世出的風流人物了。那些女俠仙子遇上這種人,那就是積了七輩子的德,倒了八輩子的黴!從此深陷不可自拔,往死裏打她們,都趕不走。


  說書先生唾沫四濺地說到這裏,竟是被自個兒給感染了,那份意氣風發,仿佛自己就是這種紈絝行當裏的祖師爺了,大口喝了口酒,伸出一根手指,嘖嘖道:“舉個例子,達到這種境界的紈絝,隻給女人看到錢,卻絕對不給她們花錢!讓她們瞧見了那金山銀山,卻偏偏不給她花一顆銅錢,嘿,說不定女子們還要心甘情願倒賠錢呢。”


  酒樓無數人心神搖曳。


  有人突然大聲道:“世上真有這般憨蠢的女俠仙子?賠了人還他娘的倒貼錢?老子第一個不信!”


  說書先生挑了挑眉頭,斜眼瞥去:“老夫不說其他人,隻說那句‘十年修得宋玉樹,百年修得徐鳳年’,你服氣不服氣?!且不說那位進入京城禮部衙門當大官的宋家玉樹,就說後者,女子遇上了,還能傲氣?!”


  那人頓時吃癟啞然,想要反駁卻無從說起。畢竟他是酒樓的常客,聽多了有關那位西北藩王的傳奇故事,欽佩豔羨皆有,當然後者更多,酒樓老人很多說書,這人往往就很容易將自己代入其中,自然不願在某種意義上否定了自己。


  二樓,酒樓掌櫃的蹲下身,一把抱過一個孩子,低聲笑道:“團團,圓圓,爹跟你們說實話啊,以前爹走江湖的時候,也是有位女子誠心誠意喊你們爹一聲‘公子’的。她雖然不是鼎鼎有名的仙子女俠,不過她可比江湖上所有的女俠仙子都厲害多了,所以也隻有你們小年叔叔,才配得上她。那樣的好姑娘,嗯,爹覺得也就比你們娘親稍稍差一些了。團團,你長大以後要是還想著當大俠,有本事就給爹找那麽個姑娘來咱們家當兒媳婦。”


  小男孩皺眉一本正經道:“爹,我已經有沒過門的媳婦了,我可不喜歡拈花惹草!娘也說過,好男兒對姑娘,都要一心一意的!”


  男人放低嗓音:“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你娘當然沒說錯,可是天底下的好姑娘,一般都愛慕英雄好漢。你想啊,她喜歡你,你卻不喜歡她,那姑娘得多傷心,對不對?”


  孩子陷入深思,在未過門的小媳婦和未見麵的好姑娘之間,天人交戰。


  小女孩氣呼呼道:“爹!我要告訴娘親去,你讓團團喜歡好多個姑娘!”


  小男孩翻了個白眼。


  男人頓時臉色大變,咳嗽幾聲,對兒子語重心長道:“兒子啊,你長大以後一定要聽你娘的,專心專意隻對一個姑娘好!就像爹這樣,知道不?!要是敢不聽話,爹就打你屁股,打得你屁股開花!你娘攔都攔不住!”


  小男孩重重歎了口氣,得嘞,沒戲嘍,喜歡自己的好姑娘還沒見著麵,就沒啦。


  他倒不是不怕自己爹,可溫柔娘親每次板起臉教訓人的時候,他是很怕很怕的。


  樓下的說書先生喝過了一口酒,笑眯眯道:“歸根結底,要想拳打女俠腳踢仙子,簡單得很,隻要你們啊,長得能有那位西北藩王一半英俊,即可!”


  酒樓內頓時噓聲四起。


  老人猛然間一拍驚堂木,嚇得猝不及防的酒客們一驚一乍。


  “老夫最先曾言,千秋興亡事,最費思量!我等市井巷弄的老百姓,升鬥小民而已,既非帝王將相,也非黃紫公卿,不思量便不思量了。可終究有些不幸人啊,卻不得不舍生忘死,擋在那裏,一步退不得!他們也不願退!”


  滿堂寂靜。


  說書先生將那故事娓娓道來。


  說那邊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


  說那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說了那位南疆龍宮客卿嵇六安身死之時,說那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


  說了那武當大真人俞興瑞慷慨戰死之時,身中北莽箭矢十二支。


  說那北莽攻城晝夜不息,城外草原大軍密密麻麻如蝗群,牆上蟻附攻城觸目驚心,拒北城內外戰火通明,死戰不休。


  說到拒北城那場攻守大戰,從祥符三年初秋,一直持續到祥符四年的入夏。


  老人的語氣始終不顯得如何激昂,並未刻意渲染那份慘烈悲壯,隻如一位上了年紀的街坊鄰居在訴說著不輕不重的家長裏短。


  這位說書先生略作停頓,喝了口酒,放下碗後,像是在詢問眾人,又像是在捫心自問:“咱們老百姓啊,不知廟堂高低,不知江湖深淺,不知沙場生死,可到底還是曉得人心冷暖的,對吧?”


  老人驟然提高嗓音:“不思量!自難忘!”


  看客聽眾們給驚嚇得隨之一震。


  然後老人說那北涼鐵騎甲天下,涼刀鋒向所指,勢挾風雷,所向披靡,天下無敵。


  說那拒北城第二次攻守戰,北莽蠻子狗急跳牆,連半壁江山的南朝西京也幾乎雙手奉送給了流州鐵騎,仍是試圖攻破那座西北邊陲第一雄城。


  說那兩禪寺的白衣僧人,在那個時候,李當心一襲雪白袈裟,獨自站在拒北城外。貧僧由南往北去,成佛不成佛,且放下。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貧僧李當心,原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說那此役尚未結束,北涼寇江淮、謝西陲、曹嵬、鬱鸞刀和昔年北莽冬捺缽王京崇,五位當世名將就聯手攻破了北莽南朝的中樞西京。


  說那薊州將軍楊虎臣、河州將軍蔡柏與薊州副將韓芳三人,三支騎軍毅然合龍,與幽州僅剩騎軍一起由河州邊境北入草原,與流州鐵騎左右夾擊,將那從拒北城撤退的北莽蠻子大軍,來一個漂亮至極的甕中捉鱉。


  說那一戰過後,重塚、柳芽、茯苓三座軍鎮,皆已城破人戰死。說那錦鷓鴣周康三次親身上陣,最終死於沙場,副帥李彥超接過虎符,右騎軍最終隻剩不足八千騎而已。懷陽關內的數萬北涼邊軍,戰至最後,竟是不足兩千人,城內城外皆是屍體。入冬之後,鮮血結冰,遙遙望去,懷陽關宛如一座赤紅關隘。北涼王親率一萬大雪龍騎軍,直接繞過潰敗的北莽主力大軍,長途奔襲,火速馳援懷陽關,隻見那北涼都護褚祿山坐在屍骨累累的城牆走馬道之上,手持涼刀拄地。


  說書先生停下言語,低頭慢飲一口烈酒,閉上眼睛,有幾分微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酒樓的街道上,烈日炎炎,有條黃狗趴在地上,它耷拉著腦袋,吐著舌頭。


  太平犬。


  樓內老人高高拿起那塊驚堂木,就在眾人都做好了準備聽聞那一聲拍案聲響時,不料老人隻是輕輕放下,大笑道:“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這方天地,群雄逐鹿,硝煙四起,處處大戰如火如荼,我輩百姓恰逢亂世,何其不幸!我輩百姓能遙聞那邊境大捷,連連報給我中原,又是何其幸運?!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老人倒了滿滿一碗酒,舉起後朗聲道:“諸位看官聽客,可否與老夫我共飲一大碗?!喝了這一大碗太平酒!”


  一樓之內,無數聲音大笑著豪邁響起話語:“且共飲!”“喝便喝,怕了你這老兒?!”


  老人哈哈大笑,使勁抹了抹嘴角,重重拍下酒碗:“說過了沙場,容我老調重彈,回頭再說一說那沙場上的江湖……女子!

  “有位天下第一卻不知姓名的刺客姑娘,手刃了北莽寶瓶州持節令!

  “咱們的武林盟主,大雪坪徽山紫衣差一點,隻差一點,便在百萬大軍叢中取了北莽太子的首級!

  “有位目盲女琴師,世間指玄第三人!


  “那位逐鹿山教主,白衣洛陽,在第二次拒北城守城中,最後關頭,她一人便守住了整座東牆!

  “某位朱袍女子,在北莽大軍之中瀟灑穿梭,如入無人之境!

  “吳家劍塚的女子劍侍,背負一柄名劍素王,次次身先士卒,被北涼王笑稱為當是我涼州白馬女校尉!”


  老人歡暢大笑,高聲問道:“誰說我中原女子,隻會躲在閨閣塗胭脂?誰說女子命賤不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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