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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3章 北涼軍兩戰皆捷,謝西陲身負重傷(2)

  沒過多久,腰間懸佩兩劍的桃花劍神鄧太阿緩緩走入書房。


  嵇六安站起身,與鄧太阿點頭致意。


  天下劍林,曆來秀木良材層出不窮,可是在上一輩劍神李淳罡去世後,便隻有眼前這一位,可以當之無愧被譽為最秀於林。


  嵇六安既然用劍,無論性情是否自負倨傲,無論江湖身份高低,都應當對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劍客報以尊重。


  鄧太阿淡然還禮之後,直接轉頭望向年輕藩王,問道:“茶就不喝了,你就說跟北莽什麽時候開打,需要我出現在何處?”


  徐鳳年語不驚人死不休:“可能要勞煩你兩次出手。第一次很快,就這幾天。第二次,也許隻有你我二人,戰場會更遠一些。”


  鄧太阿語氣古井無波道:“帶來兩柄劍,足夠了。”


  說完這句話,鄧太阿就轉身離去。嵇六安也向徐鳳年告辭,跟上桃花劍神的腳步,詢問一些劍道困惑。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鄧太阿如今無論劍道還是劍術,皆可謂是天下劍士的頂點。


  最重要的是嵇六安雖然僅是指玄境修為,卻有從未現世的壓箱底三劍,自認威勢可殺天象境高手,而鄧太阿一直被公認為天下指玄造詣第一,猶勝人貓韓生宣!嵇六安如何能夠不心癢,不想討教一二?

  同樣是這一天,還有雪廬槍聖李厚重等諸多江湖頂尖大佬進入拒北城,徐鳳年卻沒有露麵,連客套寒暄都省了。唯獨聽說某位目盲女琴師入城後,徐鳳年親自走到藩邸大門口,昔年曾經生死相向的兩人,一起走向議事堂。


  徐鳳年好奇地問道:“薛姑娘可是有話要幫蘇酥或是陸老夫子轉告?”


  背負琴囊的目盲女子搖頭道:“蘇酥對北涼的愧疚,我來償還。”


  徐鳳年停下腳步:“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死在涼州關外,蘇酥一輩子都抹不平的遺憾,誰來彌補?”


  薛宋官一如既往地語氣清冷道:“我隻知道,蘇酥活得不開心,我能做到的事情卻沒有做,我這輩子也不會開心。”


  徐鳳年搖頭沉聲道:“薛宋官,我勸你回西蜀,回到蘇酥身邊!”


  薛宋官同樣搖頭道:“我絕不能讓他繼續覺得‘百無一用是蘇酥’!”


  徐鳳年脫口道:“你有沒有想過蘇酥到底想要什麽,又是最想要什麽?”


  薛宋官轉頭,目盲的她輕輕“望向”這位年輕藩王。


  徐鳳年頓時無言以對。


  自己所做的那些不為人知之事,與這位看似不可理喻的執拗女子,有什麽兩樣?

  徐鳳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那就留下來吧。”


  薛宋官點了點頭。


  兩人繼續前行,徐鳳年突然說道:“這會兒,酥餅肯定在胡亂吃醋。”


  薛宋官會心一笑,嘴角翹起,滿臉溫柔。


  徐鳳年哼哼道:“薛姑娘,你竟然能看上酥餅這種家夥,真是……”


  年輕藩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薛宋官笑道:“王爺是想說瞎了眼吧,可我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徐鳳年有些尷尬,驀然如遭雷擊,停下腳步,身體僵硬。


  薛宋官皺了皺眉頭,沒有轉身,就已經感受到身後出現三股充沛氣機,其中一股滂沱氣勢更是令人窒息。


  一對年輕男女,身上都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名手持鐵槍的中年男子,向徐鳳年和薛宋官大步走去。


  徐鳳年緩緩轉身,望向本該在懷陽關的那三人:徐偃兵,吳家劍塚當代劍冠吳六鼎,劍侍翠花。


  徐偃兵微笑道:“別擔心,懷陽關連外城都還在。”


  徐鳳年如釋重負,但是臉色依舊凝重。


  徐偃兵解釋道:“是褚祿山要我們三人回拒北城的,他說留下其餘吳家劍士八十騎就足夠用,我們三個在那邊成天幹瞪眼,意義不大,還不如回到拒北城。”


  徐鳳年正要說話,吳六鼎已經不耐煩道:“褚胖子什麽性子,你姓徐的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下定決心趕我們走,我們恐怕在懷陽關連一口飯都吃不上。褚祿山其實說得也沒錯,關鍵時刻傳遞諜報,有我們劍塚八十騎就差不多了。”


  徐偃兵瞪了眼口無遮攔的年輕劍冠,後者悻悻然閉嘴。


  徐偃兵低聲道:“褚祿山說老嫗山必然是我北涼大勝,接下來流州邊軍就該一路向北直取西京,北莽中路大軍隻能加快速度進攻拒北城,來一場比拚看誰更快攻破老巢的賭博。褚祿山還說拒北城隻要能夠堅守到冬雪消融,那他的懷陽關就能支撐到明年春夏之交。”


  徐鳳年鬆了口氣:“既然他這麽說,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徐鳳年讓人領著吳六鼎和劍侍翠花以及薛宋官去三堂廂房住下,自己則與徐偃兵去往書房。


  徐偃兵在進入書房後,沉聲道:“褚祿山最後說了句話,讓王爺切記一點:如果還想讓我們北涼邊軍笑到最後,那麽大雪龍騎軍與兩支重騎軍,就絕不可用於此次戰事!”


  徐鳳年黯然無言。


  說一千道一萬,褚祿山無非是不希望北涼鐵騎的最後底子,都死在救援懷陽關的路途上。


  白煜親自為齊仙俠送行出城,白蓮先生不擅長騎馬,便坐上一輛馬車,齊仙俠騎馬隨行。


  馬車在那條河的渡橋以北停下,白煜走下馬車,齊仙俠牽馬而行,兩人一起走到這座木橋的中段。


  齊仙俠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要來拒北城擔任涼州刺史,不留在涼州?”


  白煜雙肘撐在橋欄上,托住下巴,望向緩緩流淌的河水,平靜道:“一方麵是留在涼州刺史府邸,就要仰人鼻息,被坐鎮清涼山的副經略使宋洞明死死壓住一頭,與其在一盤必輸的棋局上近身廝殺,打得兩人都滿身泥濘醜態畢露,還不如換一副棋盤。當然,這個理由很牽強,隻是用來說服自己的,連你這種官場門外漢都未必願意相信。事實上,我之所以選擇跟隨新涼王來到拒北城,除了希冀著成為比宋洞明更被視為一位心腹從龍之臣外,亦有私心。”


  齊仙俠皺眉道:“私心?”


  白煜稍稍轉頭,滿臉笑意,笑問道:“知道什麽叫書生意氣嗎?”


  心情本就不佳的齊仙俠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我這種莽夫,可不懂你們讀書人的抱負!”


  白煜眨了眨眼睛:“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齊仙俠板著臉不說話。


  白煜不再刨根問底,重新望向那條河流,隻不過向後撤退一步,雙腕抖袖,正衣襟而肅立。


  “一個時代,一個國家,大概終究需要某些人在某些時刻,毅然決然站出來,站在某個位置,就站在那裏!一步不退!


  “隻要站在了那裏,便是責無旁貸,便是當仁不讓!


  “戰場上,虎頭城的劉寄奴,薊州橫水城的衛敬塘,是如此。廟堂上,張巨鹿更是如此!


  “如今就輪到了新涼王徐鳳年!”


  白煜眯起眼,望向遠方:“我不管徐鳳年出於什麽目的、出於何種初衷,最終選擇站在那個地方,反正我白煜隻看結果,不問原因!所以,我也選擇站在這裏。是非功過,容我死了,再由你們後人評說。”


  白煜大笑道:“我可不喜歡後世描繪這場蕩氣回腸的戰爭,不喜歡後世讀書人將那部書翻來覆去,竟發現到頭來無一位讀書人死在此地!”


  齊仙俠輕輕歎息。


  白煜突然傷感道:“以前並無太多感覺,如今我越來越發現,那些中原朝堂之上官衙之內清談之中,流露出對北涼的譏諷,那些居高臨下的指指點點,是何其可憎。”


  齊仙俠突然翻身上馬,沉聲道:“走了!再聽下去,我怕自己也走不了!”


  白煜哈哈大笑:“走吧走吧,滾回你的中原去!”


  齊仙俠果然一夾馬腹,策馬離去。


  白煜沒有一直目送齊仙俠離去,反正本就看不真切,就不徒勞費神了。


  白煜猛然伸手一拍橋欄,高歌道:“大風起兮!壯哉我北涼!”


  被笑稱為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在見過女兒王初冬後,笑著離開清涼山梧桐院。


  隻是四下無人時,王林泉笑意淡去,這位在青州便富甲青州、在北涼便富甲北涼的老人,隻剩下滿臉疲憊。


  徐渭熊私下向他說了一件事情,他作為王初冬的父親,無法拒絕,但是作為徐家老卒,良心難安。


  曾是王妃吳素身邊劍侍的趙玉台輕輕推動輪椅,與徐渭熊一起來到聽潮湖畔,這位麵部覆甲遮掩容顏的女子欲言又止。


  徐渭熊輕聲道:“姑姑,我不會去拒北城,你也別去。”


  趙玉台顫聲道:“為什麽?”


  徐渭熊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望著那座名動天下的聽潮湖,平靜道:“我們去了,隻會讓他分心。既要背著我們偷偷幫我們安排退路,還要每天假裝在我們麵前強顏歡笑,多累啊。”


  趙玉台雙手顫抖。


  徐渭熊歪過腦袋,輕輕枕在趙玉台的手背上:“姑姑,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就幫他照顧好王初冬,去中原找個山清水秀遠離戰火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趙玉台艱難點頭。


  梧桐院,以一部《頭場雪》天下奪魁的年輕女文豪正在絞盡腦汁,因為她剛剛答應要為某人寫一部不輸《頭場雪》的傳世佳作,寫西北狼煙,寫邊陲戰事,寫那些慷慨赴死,寫那些壯闊畫麵。


  為他正名,為北涼發聲,一起流芳百世,不可以任由後世史官肆意潑髒水。


  略顯消瘦憔悴的陸丞燕坐在她旁邊,忙裏偷閑,幫這位大名鼎鼎的王大家磨墨。


  王初冬突然抬頭苦著臉道:“陸姐姐,太久沒寫文章了,都不知道如何下筆了。”


  陸丞燕柔聲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別急呀。”


  王初冬哦了一聲,繼續愁眉苦臉推敲開篇。


  陸丞燕緩緩起身後,揉了揉王初冬的腦袋:“慢慢來。”


  王初冬驀然展顏一笑,握緊拳頭使勁揮了揮:“放心,我一定會文思如泉湧的,到時候攔都攔不住哦!”


  陸丞燕微微一笑:“到時候我一定要第一個翻閱。”


  等到陸丞燕走出屋子後,一直給所有人天真爛漫印象的王初冬,突然流淚不止,如斷線珠簾。


  一輛馬車途經血腥氣始終沒有散去的老嫗山戰場,一位臉色雪白的年輕將領艱難起身,掀起簾子望去,久久不願放下。


  那位爛陀山女菩薩此時坐在車廂內,負責防止他傷勢加重,需要不斷向他渡入一股平和氣機。


  謝西陲望著那座北莽屍體全部棄之不顧的戰場,輕聲道:“兩萬僧兵,雖說大多屬於爛陀山其他勢力,可是你的三千嫡係也在其中,更是你這位六珠上師的全部家底,想必你也猜到為何我要去那條廊道了吧?”


  一頭青絲幾乎及腰的女菩薩漠然點頭。


  謝西陲苦笑道:“這是一箭三雕之舉,我不得不做。既能盡量阻截北莽援軍,還能讓原本雞肋的僧兵步卒在流州成為一支奇兵,最後當然是能夠以此消耗西域底蘊,無論北涼是贏是輸,都隻有好處。勝了,傷筋動骨的爛陀山為了追求利益,多半隻能繼續派遣僧兵趕赴北涼;北涼徐家輸了,以後北莽要想順勢南下攻打中原,北莽便最少失去了兩萬僧兵。說來說去,都是北涼占便宜,你們爛陀山隻能被牽著鼻子走。”


  她冷笑道:“你謝西陲這位罪魁禍首,要是當時死在那條廊道裏,如果流州邊軍也跟著大敗,我會毫不猶豫摘下你的腦袋拿去北莽請功。”


  謝西陲笑道:“讓你失望了。”


  謝西陲說完這句話,就不得不放下簾子,重新躺回去,很快沉沉睡去。


  她繼續閉目養神,無悲無喜。


  她默念一段經文,超度亡魂。


  懷陽關內外,南褚北董,兩個天底下最著名的胖子正在對峙。


  董卓策馬來到前線,抬頭望向懷陽關外城城頭,兩萬多喪失身份從草原裹挾至此地的罪民,正蟻附攻城。


  手握十四萬私軍的董卓根本不奢望這兩萬人馬能夠攻破懷陽關,甚至連拿下外城都不去想。


  董卓在耐心等待入冬,等待一場鵝毛大雪的到來。


  在此之前,用兩萬不得不送死的士卒去消耗懷陽關守城兵力,很劃算。


  兩萬人馬,僅是董卓跟那位老婦人不花一兩銀子討要來的,他一旦動用老丈人那支耶律家族的家底,還能夠從草原大悉剔手上再借來兩萬青壯。


  除此之外,董卓已經傳話給河西州持節令赫連武威:你要是在入冬之前打不下茯苓、柳芽兩鎮,我就借兵幫你打,別客氣,我董卓破天荒大方一回!

  以能征善戰聞名草原的老將赫連武威聽聞此話後,連回複都懶得做,大舉攻城,晝夜不停,力度遠勝懷陽關攻勢。


  董卓習慣性牙齒敲擊,如同世間最小聲的擂鼓。


  褚祿山站在內城城牆上,同樣遠眺攻城大軍,身披鐵甲,氣勢凜然。


  這位北涼都護麵無表情地十指交錯,輕輕互叩。


  北莽太子殿下耶律洪才沒有乘坐輦車,而是身披金黃鎧甲,騎馬位於大軍正中,舉目四顧,草原鐵騎綿延而去,沒有盡頭。


  據說曆史上那些中原君主禦駕親征,都要乘坐八駿牽動的巨輦,隻是草原從不興這一套,不過這位太子殿下覺得以後入主中原,可以適當改一改祖宗規矩。


  他其實沒有想到那位自己發自肺腑畏懼的皇帝陛下,竟然當真願意讓自己手握實權,而不是當一個擺設傀儡,四周那些隻聽命於自己一人的怯薛軍,就是明證!


  雖說耶律東床和春捺缽拓跋氣韻這兩人的出現稍稍有些礙眼,但終究無關大局,隻要自己步步為營,那兩人就掀不起任何風浪。一個爺爺是三朝顧命元老,一個父親是北莽軍神,背後的靠山確實嚇人,可比得過自己嗎?


  他眼角餘光無意間瞥見身旁一同高坐馬背的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名義上的太子妃。


  如果說他對她一開始還相當敬重,還算坦誠相待,甚至很多時候她都是自己的主心骨,是需要他仰視的存在,那麽等到那位體己人悄然出現後,夫妻之間便越發生疏起來,幾乎從相敬如賓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


  想到那位注定無法公之於眾的情人,北莽太子殿下有些小小的遺憾和愧疚。


  但是比起江山社稷,比起一座從未有過草原雄主徹底收入囊中的中原,如何抉擇,顯而易見。


  誰讓北涼那個姓徐的年輕人,和所謂的三十萬鐵騎如此不濟事,即將成為自己的階下囚?

  北莽太子,第一次如此滿腔豪氣,恨不得放聲長嘯。


  我麾下有四十萬騎軍!

  一座孤零零的拒北城,如何阻擋?

  夜幕中,藩邸議事堂點燃起一根根粗如嬰兒手臂的火燭,映照得一座寬闊大堂亮如白晝。


  堂內將領薈萃,擁有一種無形的熠熠生輝,與那種燈火輝煌亮滿堂,交相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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