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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4章 拒北城掛匾慶功,龍象軍重創莽騎(4)

  曆史上草原騎軍遊掠中原邊疆地帶,尤其是秋季,一向很少出現致命的補給問題,反觀國力巔峰時期的中原騎軍每次主動北進,都需要憑借舉國之力支撐起那條脆弱的補給線。真正改變這種尷尬境地的中原君主,正是一統中原的離陽老皇帝趙禮,他的兩個決定造就了當今中原騎軍的鼎盛:一個是以君王當守國門的理由,拒絕一大幫文臣提出遷都廣陵道的建議,繼續以老太安城作為一國之都,同時訂立下極富魄力的一項國策,即對兩遼邊軍的扶持不遺餘力,不惜用廣陵道和江南道的巨大賦稅投入離陽北邊;第二個決定正是任由功高震主的徐驍帶兵出京,封王就藩於盛產大馬的西北,讓其直麵北莽!


  位於離陽遼闊版圖最北方的東西兩處邊防要衝,皆有一國之最精銳騎軍重兵戍守,加上中間地帶的薊州坐擁天險,老將楊慎杏曾經培養出號稱“獨步天下”的薊南步卒,又豈會是單純為了跟北涼燕文鸞爭口氣那麽簡單?理由很簡單,薊州邊防,根本就已經不需要大量騎軍,所以楊慎杏就算對騎軍情有獨鍾,也隻能順勢而為。


  閉目養神的寇江淮下意識用手心抵住腰間涼刀刀柄,緩緩扭轉。


  按照諜報,北莽營寨粗劣至極,草草挖出三道繞營壕溝,分別位於其後的那座纖薄柵欄更是可謂風吹即倒。麻繩綁縛木杆,繩結根本談不上講究,各營之間的通道本該整潔肅穆,士卒不得擅自走動串營,可是這五座軍營之間人來人往雜亂無章,毫無規矩可言。之前李陌藩麾下數百前突精騎,曾經一路開陣至北莽中軍大營不足一百五十步,親眼看到左右兩營手忙腳亂,導致營道之上擁堵不堪,雞飛狗跳。不說比較軍律嚴苛冠絕離陽的北涼邊軍,寇江淮自認西楚軍伍也要做得比北莽更好。


  當然,這並不能說明北莽騎軍的戰力孱弱,恰恰相反,正因為北莽草原習慣了騎軍的風馳電掣,對於這種近乎累贅的中原兵事習慣,很難如中原將領那樣刻骨銘心。


  換由中原任何一支大軍對峙北莽十數萬鐵蹄,誰能有心思去探究北莽騎軍安營紮寨的紕漏?隻能靠依托險隘,或是靠死守巨城,即便是敢於出城野戰,也隻能靠重甲步卒結陣拒馬,靠密集弓弩殺傷敵騎。


  寇江淮如此費盡心思,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北涼鐵騎即便對上人數占優的北莽騎軍,也會敢戰,能戰,且能戰而勝之!

  寇江淮猛然睜開眼睛,冷笑道:“你們草原騎軍自大奉由盛轉衰起始,便不斷叩關北邊,欺負了中原整整四百餘年,視大城關隘如無物,好一個來去如風!”


  寇江淮身後一萬騎開始向前推進,不急不緩。


  這一萬騎,極為古怪,氣勢尤為雄壯。


  北莽中軍大營帥帳,黃宋濮披甲按刀而立,氣定神閑,望向帳內那十數位年齡懸殊的萬夫長。其間既有親手扶植起來的心腹,也有幾大南朝隴關豪門的話事人,還有背景簡單憑借戰功攀升到當下高位的青壯武將。


  黃宋濮沉聲道:“此次流州三萬龍象軍皆已出現,大概是明知守不住青蒼城,又不甘心將涼州西大門的清源軍鎮暴露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便想要孤注一擲,倒也省事!諸位都是身經百戰,不需要本將嘮叨那些雞毛蒜皮,隻需記得一事,我們兵力占據絕對優勢,那就要好好利用起來,除去後方輜重營按兵不動,其餘四營,火速拔營之後,騎陣不可拉伸過長,務必相互策應,決不可擅自冒進。我們這趟打流州,太平令贈有四字,小輸即勝!”


  黃宋濮望向眾人,然後向北一抱拳道:“諸位!我黃宋濮年近古稀,當初連南院大王也請辭而去,若非戰事不利,今日也不會出現在這裏,我此生已是無所求,但是諸位當中,年紀最長者不過五十,官品最高之人不過南朝正三品!打下流州後,功勞最大者,且不論陛下如何犒賞,我黃宋濮的大將軍頭銜,先請拿去!”


  帳內所有人頓時神色激昂。


  擱在中原,浩浩蕩蕩十數萬大軍的緊急調動,絕非一時半刻能夠上陣。


  但是北莽騎軍不同,當那些萬夫長各自匆忙返回營地後,四座大營,巨大的號角聲悠揚響起。


  隻不過因為三萬流州精騎的出現太過匪夷所思,突進速度也太過迅猛,前方三營的擺兵布陣仍是稍顯滯後,一定程度上丟了些許先機。


  騎軍衝鋒,那股憑借戰馬的體重和奔速帶來的巨大貫穿力,以及為騎卒手中戰刀鐵矛帶來的恐怖侵徹力,都需要相當一段距離來醞釀。


  甚至更進一步,在雙方都有足夠時間來展開衝鋒的時候,一方如果能夠恰好在衝勁巔峰時展開撞陣,另外一方隻要因為用力過猛而稍顯力竭氣衰,後者都要吃大虧。


  各營之間的戰力高低,此時此刻一眼可見。


  黃宋濮的親軍精騎最快整頓完畢,在中路前沿依次鋪展開層層鋒線。


  隴關那位甲字豪閥的嫡係兵馬緊隨其後,但是數百騎裝備堪稱重騎的頭等精銳,並未露麵。


  數位南朝乙字高門聚攏起來的騎軍,紛紛亂亂,雖無怯戰懼意,但是大戰在即,這種紊亂不整的精氣神,很容易影響到戰馬的步調。


  騎軍之所以是騎軍,戰馬至關重要!

  對於軍紀渙散的北莽騎軍,前任北涼都護陳芝豹一直譏諷他們為“馬背上的步卒”!

  而在北涼,每一匹戰馬,每一把涼刀,每一根長矛,好像都灌注了人屠徐驍一生戎馬積攢出來的老規矩。


  沙場之上,武將無論功勳多寡,無論資曆深淺,一律不得擅自使用長戟馬槊,不得擅自披掛金銀鎧甲,不得獨出於鋒線之前!


  一望無垠的廣袤黃沙大地,北涼鐵騎如廣陵江一線大潮,洶湧遞進。


  已經披甲上馬的黃宋濮眺望遠方,握緊手中鐵矛,輕輕鬆了口氣。


  所幸還剩下四百青草欄子潑撒在外圍四周,否則一旦被這支流州騎軍再悄無聲息地向前突進三裏,恐怕他們就沒有這麽好整以暇出營列陣的機會了,也許就要多出數千騎的傷亡。


  黃宋濮轉頭瞥了一眼。


  現在的情形還能接受,雖然仍有些倉促,尤其是自己右翼騎軍很難跟上中軍和左翼,隻不過北莽騎軍向來有一個傳統:三萬騎成一軍。即戰場之上,三位萬夫長率領三萬騎軍,形成一股野戰主力後,足以應付一切緊急狀況,是戰是撤,如何戰如何撤,誰誘敵誰擾陣誰鑿陣,或是交錯殿後,以及重輕騎之間的相互掩護,都可謂爛熟於心。


  若說北涼騎軍像是規矩森嚴的私塾先生,那麽草原騎軍就是天生伶俐的市井刁民,在黃宋濮看來,兩方都已達到各自戰力的極致,戰場之上並無高下之分,隻看各自主將的應變快慢!

  黃宋濮高高舉起鐵矛,一夾馬腹,怒吼道:“兒郎們,隨我大破流州,殺入涼州!”


  大將軍黃宋濮一馬當先。


  北莽西線大軍各營所有萬夫長、千夫長、百夫長,皆是如此。


  悍不畏死,絕非北涼獨有!

  在北莽眼中,好似遠在天邊的中原離陽兵馬,根本不算個東西,唯有近在眼前的北涼邊軍,才配與我北莽鐵騎一戰!

  第一場涼莽大戰,以攻城戰居多,北莽也的確攻破了涼州虎頭城、幽州臥弓城和鸞鶴城。


  涼莽雙方的騎軍主力,大概都會覺得不夠酣暢淋漓。


  那麽第二場涼莽大戰,從西域密雲山口開始,到現在的流州,以及南朝腹地,再到將來的涼州關外,騎戰不停歇!

  敵我雙方,轟轟烈烈,盡死馬上!


  在這流州北部的大地之上,兵力處於優勢的北莽鋒線自然而然更為漫長,密密麻麻如蝗蟲過境。


  黃宋濮接近兩萬嫡係親騎逐漸與左右兩翼騎軍拉開兩百步。


  這兩萬騎嫻熟形成十個大型橫列,橫列與橫列之間相隔頗寬,大體上四列重騎在前,五列輕騎在後,唯獨有一列輕騎緊隨第一列重騎之後。


  黃宋濮麾下所謂的重騎,是北莽草原一般意義上的精銳騎軍,不是北莽那位老婦人視為國之重寶的王帳重騎,不是北涼脂虎、渭熊這種名副其實的重騎軍,而是不同於輕騎騎卒的簡陋皮甲,所披掛鎧甲多是鱗甲內墊牛皮,仿製於大奉王朝那支自詡為“甲馬皆無雙”的騎軍裝束,甲片相連如魚鱗,重於鎖子甲,一般馬弓不能透甲,這類重騎軍的戰馬偶爾也能披有少量皮甲,騎卒持長槍,腰佩戰刀,也會有人擱置狼牙棒於馬鞍上。


  涼莽騎軍之戰已經進行了二十餘年,北莽並不適合以騎擊步的那種聚散不定之策,麵對知根知底的北涼邊軍,佯裝撤退更是隻會弄巧成拙。


  就在黃宋濮麾下那一列最前輕騎準備加速前衝,穿過重騎縫隙向前突進之時,異象橫生。


  接下來本該是黃宋濮率先以那列輕騎用性命去阻滯北涼騎軍衝勢,然後交由身後四列重騎一鼓作氣鑿穿敵方陣形!但是原本齊頭並進的流州龍象騎軍突然變陣,而且變得莫名其妙,位置居中的萬騎竟然有意無意稍稍放緩衝勢,左右兩翼則在刹那間開始向兩側收攏鋒線,迅速加厚陣形,然後不再刻意保留戰馬腳力,驟然加速,幾乎是繞過了黃宋濮的中路大軍,插入方向,恰好是銜接疏散、陣形薄弱的三營交接地帶,這就像是要當場斬斷黃宋濮部主力之外的兩條胳膊!


  太快了。


  早有預謀!


  遭逢變故,黃宋濮沒有絲毫猶豫,繼續領軍奮勇向前,哪怕被兩股龍象軍在間隙中成功鑿穿陣形,己方僅中軍大營就留有一萬精悍步卒駐守,絕無炸營隱憂。一旦雙方撥轉馬頭再度衝鋒,隱藏在左營中的那支實力最接近王帳鐵騎的數百重騎,隻要趁機殺出,說不定就能將其中一股龍象軍徹底擊潰!


  如果說左右兩股北涼騎軍的衝陣充滿了刁鑽氣息,那麽雙方中軍的凶狠碰撞,就是毫不拖泥帶水的硬碰硬。


  先是黃宋濮那一列輕騎加速穿過縫隙急速向前,丟擲標槍,這些輕騎皆是南朝邊軍中膂力出眾之輩,五十步內,標槍之勢,威力勝出馬弓無數!


  幾乎是一個照麵,三百騎龍象軍就當場墜馬而死。


  但是北涼騎軍第一排鋒線依舊齊頭並進,人人臉色冷漠,畏死者先死!

  不管天下其他軍伍如何,這個道理,徐家將士從中原春秋一路帶到西北邊塞,已經傳承了足足四十來年!

  這列北莽輕騎在標槍之後,或抽刀出鞘或丟套馬索,麵對那一排長槍橫放如林,同樣悍不畏死。


  與北涼邊軍爭生死,如何才能讓自己活下來,北莽南朝邊軍也經曆了整整二十年!

  僅一個擦肩,近千北莽輕騎就被一槍撞死於馬背之上。


  那些輕騎接下來還要麵對之後的一列列龍象軍鐵槍。


  這注定是十不存一的慘烈結局。


  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騎軍撞陣。


  沒有什麽馬弓互射,沒有半點花哨招式。


  因為這一列輕騎的毅然犧牲,涼莽雙方的第一次長槍互撞,使得黃宋濮所在那一列重騎軍占據先天優勢。


  黃宋濮與身邊依次排開的近百騎貼身扈從,大多數都是毫無懸念地一槍撞敵下馬。


  騎軍撞陣之中,落馬者必死無疑,這是邊關鐵律。


  騎軍衝鋒,鐵槍開陣,極為忌諱一槍貫穿敵人身軀,即便能夠快速抽出,仍是會貽誤戰機,生死一線,容不得任何馬虎,況且兩軍相互鑿陣,可不是隻有一排鋒線,否則“鑿”之一字從何說起?

  一擊斃命的同時要求最大程度蓄力,就是活到最後的保證。


  大將軍黃宋濮一手帶出的嫡係騎軍,畢竟是南朝邊軍裏數得著的頭等精銳,除去第一列輕騎的傷亡極其慘重,接下來三列重騎與流州龍象軍的互換戰損,僅是稍占下風。


  悄無聲息之間,最後一列重騎已經位於最後,四列輕騎越過那列鋒線快速突進。


  因為黃宋濮深知戰場之上,最後那一口氣,不能墜!


  左翼一萬龍象軍之中,一名相貌儒雅的中年武將作為錐頭,悍然開陣,位於這種陣形的前方騎軍,無一不是先鋒營敢死士,死得最早最快。


  北莽西線大軍對此人本就不陌生,在十天之前那場交手後,更是恨得牙癢癢。


  大概整座北涼邊軍,也隻有此人能夠如此特立獨行,手持一杆鐵槍,左右腰間佩劍懸刀,馬鞍兩側更是皆掛戟囊。


  此人正是在北涼邊軍中驍勇善戰卻聲名狼藉的龍象軍副將,李陌藩!

  這一萬騎的突破口,正是黃宋濮部中軍與隴關甲字豪門的嫡係騎軍,大概是沒有人預料到北涼邊騎竟然會避免正麵作戰的緣故,一萬騎的鑿陣,顯得勢如破竹,恰似刀割豆腐,遊刃有餘。


  另一股龍象輕騎的插入,更為輕鬆。幾股由南朝乙字高門匯聚而成的騎軍,匆忙出營,本就與中軍陣形存有間隙,瞬間就被一萬騎在側麵上削去一大片,竟是硬生生給殺掉一千多騎。若說雙方萬人規模的正麵撞陣,殺敵千餘,不會顯得如何出奇,甚至擱在習慣了不死不休的涼莽戰場上,都談不上慘烈二字。但是當下這種純粹屬於擦身而過的衝鋒陣形,兵力處於優勢的一方還會折損千人,就有些荒唐了,足可見北莽南朝邊軍的二等精銳,遇上曾經被譽為涼州邊軍輕騎第一的龍象軍,哪怕北莽騎軍求戰欲望強烈,毫無怯意,仍然是有心無力。


  如果說龍象軍左右兩翼騎軍避重就輕的突入,已經足夠匪夷所思,那麽龍象軍在接下來的表現更是讓北莽西線主力感到莫名其妙。


  在相互鑿開陣形後,本該各自撥轉馬頭,展開第二次衝鋒,這才是之前涼莽騎戰二十年的題中之義,但是讓北莽左右兩營騎軍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在李陌藩和另一位龍象軍副將的統領下,兩萬騎軍竟是直奔北莽大營而去!


  北涼鐵蹄輕而易舉踏破北莽營寨簡陋的拒馬防線,擁入大營之後,尤為熟門熟路,如在自家門院閑逛,輕騎長驅直入,沒有絲毫滯留,兩股洪流逐漸並攏,往後方那座戰力孱弱的輜重營迅猛殺去!


  相比之下,與黃宋濮中軍展開撞陣的中路龍象軍,戰損最大,鑿陣速度也最為緩慢,戰場上雙方都拋下了兩千多具屍體,龍象軍稍稍兩千出頭,北莽接近三千,這種互換,已經足夠堪稱壯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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