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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2章 北安鎮群雄畢至,小酒樓風波驟起(3)

  在進入魚龍幫成為供奉之前,開碑手趙山洪曾經穩坐薊州黑道第一高手十年之久,如果不是當時擔任薊州將軍的袁庭山那條瘋狗,把他辛苦積攢下來的家業連同兩百多號人人弓馬嫻熟不輸遼東精騎的兄弟在一夜之間掃蕩而空,過了十多年土皇帝愜意生活的趙山洪又豈會像條喪家之犬隻能逃入北涼?雖說這一年來安分守己許多,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趙山洪在魚龍幫內是出了名的桀驁難馴,雖然在多達三十餘人的供奉客卿中座位並不靠前,但隨著他跟另外幾名實力相當且脾氣相近的實權人物在魚龍幫內儼然自立山頭,就越發氣焰囂張,否則趙山洪也不會在龍宮這些外人麵前無視劉妮蓉的攔阻。


  趙山洪獰笑道:“敬酒隻是意思意思,罰酒嗎,可就沒那麽容易下嘴了!”


  劉妮蓉終於轉頭冷聲道:“趙山洪!”


  趙山洪全然不理睬這位名義上的魚龍幫幫主,隻是輕輕擰轉手腕,盯住嵇六安。


  就在這個時候,劉妮蓉四名扈從中最為年輕的一人,做出了一個魚龍幫、龍宮雙方都絕對意想不到的舉動——站在開碑手趙山洪身後的他一拳迅猛擊中前者的後腰眼。巨大的寸勁,幾乎刹那間就貫穿了趙山洪的腰部。


  趙山洪雖然屬於窮凶極惡之輩,但確實是少見的武學天才,早年不過是憑借一本極為不入流的拳譜,硬生生將外家拳練至爐火純青,後來因緣際會,得到半本殘缺的龍虎山失傳心法,轉入道家吐納養身,內外兼修,因此資質卓然的趙洪山雖說受限於先天根骨,武道境界止步於二品小宗師,但也可以被視為大半金剛小半指玄的二品境怪胎,戰力極為不俗。所以身後那名年輕供奉毫無征兆的暴起出手,趙山洪憑借本能猛然繃緊後背,幾乎在那一拳擊中他後腰眼的同時,趙山洪就開始向前迅速踩出幅度極小的三小步。但即便如此竭盡所能卸去那股磅礴勁道,身材魁梧的趙山洪仍是搖晃了幾下。他彎腰拉開一把椅子,順勢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準確說來是半杯,在低頭喝酒的時候先吐出那口瘀血,悄然吐入酒杯後連鮮血帶酒一起咽下肚子。


  不得不說趙山洪一貫對別人心狠手辣,對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趙山洪抹嘴轉頭,雙眼赤紅,咬牙切齒道:“到底還是自家人貼心,讓我喝了一杯好酒!”


  那名年輕供奉平淡道:“回去再請你喝幾杯,管夠。”


  劉妮蓉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逝,印象中這位沉默寡言的年輕供奉在魚龍幫從不拉幫結派,是寥寥無幾的孤家寡人之一,所以聲勢遠不如喜歡抱團的趙山洪之流。如今魚龍幫內山頭林立,像身後兩位老者就是她的心腹,隻不過所謂的心腹,也僅是相對今日之前一直保持冷眼旁觀姿態的年輕供奉或是開碑手趙山洪而言,否則兩位老人也不會在趙山洪得寸進尺的時候袖手旁觀。不過大體上在一些幫內事務上,兩位老人都能附和劉妮蓉這個幫主。而包括趙山洪在內的三座山頭,各有四五名供奉客卿同氣連枝,經常會跟劉妮蓉掰手腕。剩下來又有兩撥人各自結盟,人數不多,可勢力頗大。一撥私下被稱作“涼刀係”,跟陵州當地的將種門庭關係莫逆;另外一撥人則被調侃為“文官係”,先前唯原陵州別駕宋岩馬首是瞻,在宋岩離任高升幽州後,如今與新任陵州刺史常遂打得火熱。


  魚龍幫魚龍幫,當真是魚龍混雜,劉妮蓉父親當年取的這個幫派名字,一語成讖。


  不過魚龍幫因為有過前車之鑒,在前些年曾經整肅過一大幫實權人物,趙山洪這些豺狼梟雄之流多少還是有些心存忌憚,不敢與劉妮蓉撕破臉皮。雖說如今魚龍幫掌權角色都可以斷定,劉妮蓉跟那位年輕藩王肯定沒有那種掰扯不清的關係,但是用膝蓋想一想也知道偌大一個接近三萬幫眾的魚龍幫,別說是龍晴郡官府,恐怕陵州刺史府邸和清涼山都有人專門盯著,這才是趙山洪這些人沒膽子為所欲為的根源所在。一旦惹惱了連離陽朝廷都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清涼山,不說那位武評四大宗師之一的年輕藩王親自出馬,也不用調動什麽北涼境內騎軍,隻要拂水房或是養鷹房殺過來,都不用傾巢出動,拎出一百名精銳即可,相信魚龍幫隻會眨眼間便分崩離析,板上釘釘的樹倒猢猻散,然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吧,當然前提是沒被那些諜子死士列入必殺名單。


  歸根結底,魚龍幫就如中原所說,缺少一位能夠力壓群雄的定海神針。其實魚龍幫內不是沒有聰明人暗自揣測,為何清涼山不直截了當找個人物,來頂替修為平平、手腕更是不夠強硬冷血的劉妮蓉,否則那個人隻需要亮明來自清涼山的身份,哪怕是個比劉妮蓉還扶不起的廢物,可誰敢不乖乖俯首聽命?別說什麽下絆子穿小鞋,搖尾乞憐還來不及。


  這一點,其實劉妮蓉也想不明白。她一開始認為是那個人希望北涼出現一個易於掌控的地下王朝,可是隨著魚龍幫的蒸蒸日上,那個人卻始終沒有收回這份本就是他栽培出來的莊稼,所以劉妮蓉根本不清楚那個人的心思。放長線釣大魚?可這都要打第二場涼莽大戰了,清涼山從頭到尾都沒有強行征用魚龍幫青壯的跡象,難道還奢望北莽馬蹄踏破拒北城後,魚龍幫能夠死守北涼道?


  劉妮蓉有些心灰意冷——對這個與她年少時所憧憬的江湖很不一樣的江湖。


  徐鳳年將馬匹交給酒樓夥計後,沒有直奔三樓,而是在二樓挑了個剛剛空出來的臨窗位置,點了兩份燜斷鱔和醬汁鯉魚,聽說綠蟻酒不要錢後,便要了兩壺。


  北安鎮如此熱鬧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也算情理之中。今年秋冬之際會有一場武當論武,這無疑吸引了眾多江湖草莽武林豪傑,明眼人都曉得顯然北涼道是要幫助武當山力壓龍虎山一頭。至於這個趁人病要人命的主意,出自副經略使宋洞明的手筆。武當碩果僅存的兩位老人陳繇和俞興瑞其實不是沒有分歧,陳繇並不想如此招搖過市,如今山上晝夜不熄的鼎盛香火就已經讓這位老人忙碌得焦頭爛額,隻不過任俠豪邁的俞興瑞執意要辦,陳繇也隻好順從這個脾氣剛烈的師弟。說到底,讓陳繇退步的理由,不是清涼山的暗示,也不是拗不過教出了現任掌教李玉斧這麽一個好徒弟的俞興瑞,而是山門牌坊上的那四個字。


  武當當興。


  而李玉斧的一句話也讓陳繇徹底安心:山上無人時,我修清淨;山上人海時,我也修得清淨。


  比起先前徽山紫衣引來江湖正道浩浩蕩蕩趕赴西域,這一次武當論武也許聲勢更大。大雪坪真正的話事人黃放佛,早已對中原江湖經放出風聲,屆時所有徽山客卿將會一同前往武當,而快雪山莊和幽燕山莊幾乎同時點頭,龍宮和笳鼓台緊隨其後,太白劍宗那位風頭一時無兩的年輕謫仙人,更是揚言要與武當掌教李玉斧於紫虛宮論道,更要與北涼王徐鳳年於小蓮花峰頂論武!

  如此一來,加上北涼本地的魚龍幫,離陽十大幫派宗門,就已經有七個明確參加武當論武。東越劍池和金錯刀莊則一直保持緘默,剩下一個春帖草堂,由於北涼、西蜀交惡是朝野上下路人皆知的事情,想必那位蟬聯兩次胭脂評的謝謝,斷然不會湊這個隻會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熱鬧。脫胎於春秋十三甲的祥符十二魁,軒轅青鋒一騎絕塵,獨占三魁,其餘九人幾乎人人動身,包括笳鼓台樂聖在內的四方聖人也有三人會蒞臨武當山,江湖十大散仙和十大公子至少有大半肯定要在這場盛會現身。


  根基不穩的快雪山莊、幽燕山莊、太白劍宗、笳鼓台的確還需要拋頭露麵,尤其是僅靠一人扛起大梁的太白劍宗,最需要向離陽江湖證明自己,而那位被譽為江湖百年位列劍道造詣第三人的年輕宗主,在向那位年輕藩王發出堪稱驚世駭俗的豪壯戰帖後,為太白劍宗贏得無數喝彩聲。據說一些無比仰慕這位謫仙人的江湖知名女俠仙子,都已經紛紛公開為他鼓氣助威,大致措辭如出一轍,無非就算這次論武失敗,以你絕世的劍道根骨和一日千裏的境界攀升,最多十年就能夠將那位年輕藩王從武評大宗師的寶座上拽下來。


  徐鳳年剛剛要舉杯喝一口綠蟻酒,就看到酒樓夥計低頭哈腰地領著兩人走來,不用滿臉為難的夥計開口,徐鳳年就笑道:“拚桌是吧,沒問題。”


  落座兩人,老人相貌平平,對徐鳳年笑了笑,然後坐在徐鳳年對麵。另外那名女子頭戴帷帽身穿黑衣,腰間懸佩了兩柄刀鞘磨損嚴重的橫刀,不分左右,而是在右腰一側交錯疊放,刀身比起尋常佩刀都要更長。


  女子坐在老人和徐鳳年之間麵對窗外的一側長凳上,摘下帷帽放在桌上,露出一張英氣勃發的麵容。


  她的姿色算不得如何禍國殃民,但絕對當得起“不俗”二字,真能夠讓旁觀者見之忘俗,屬於那種你看過一眼就很難忘記的容貌,氣勢尤為淩厲,又不至於給人盛氣淩人的感覺。


  徐鳳年笑道:“還真是好人有好報。”


  年紀不大的女子聽到這句話後沒有絲毫異樣神情,甚至沒有皺一下眉頭。


  她不是斜視這位有登徒子嫌疑的陌生人,而是轉過頭,正大光明地直視那個人,等她看過那個年輕男人的眼睛後,微微一笑:“謝謝。”


  她與他,都擁有清澈的眼神。


  老人哈哈一笑,相比應該是他孫女的年輕女子,他顯然要更為健談:“相逢即是有緣,這位公子,聽口音你是涼州當地人?”


  徐鳳年點頭道:“祖籍遼東錦州,不過我家很早就在北涼定居了。”


  老人開懷道:“老朽姓童,勉強算是個半吊子的江湖人,你喊我童老哥就行,若是不嫌吃虧,叫一聲童老伯也可。”


  徐鳳年笑道:“還是喊童老哥吧,喊童老伯總覺著見外了,輩分差太多,說話不得勁。對了,我姓徐。”


  老人使勁點頭道:“這話對胃口,等會兒老哥我要多吃兩碗飯。”


  老人很快皺著臉歎息道:“不承想在你們北涼開銷這般厲害,這才幾天工夫,就已經快要兜裏見底了啊,要不然老頭子我早就去三樓喝酒吃肉了。”


  徐鳳年微笑道:“能吃飽就行。”


  老人愣了愣,伸出大拇指道:“徐老弟這話有嚼頭,一看就是讀過書有學問的人物!”


  徐鳳年啞然失笑,這麽多年了,還真沒幾個人稱讚過他有學問啊。當然褚祿山、李功德這些舉世皆知的“徐家佞臣”不算,再回過頭來瞅瞅,眼前這位老人的眼神多真誠。


  徐鳳年趕忙給老人倒了一杯酒,看了眼年輕女子,她搖了搖頭,徐鳳年也就沒有幫她倒酒。


  老人苦著臉道:“不像我這孫女,要她學女紅就跟要她命一樣,死活要耍刀,耍著耍著連個對象都耍沒了,都是快三十歲的老閨女了,擱在咱們家鄉那邊,這歲數別說當娘,再過幾年都能抱上孫子了,徐老弟,你說老哥我能不愁嗎?”


  徐鳳年忍俊不禁,隻不過當著那個女子的麵,他當然不好說什麽。


  懸佩兩柄刀的年輕女子似乎有些無奈,對於自己爺爺這份天生的熱情勁兒,顯然她也沒法子。


  老人小心翼翼瞥了眼自己孫女,唉聲歎氣喝了口酒,輕聲道:“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啊。”


  年輕女子無動於衷。


  老人果真如他所說囊中羞澀,比點了兩個菜的徐鳳年還不如,雖說同樣是兩菜,可價錢就要差了一條街,好在有徐鳳年不停勸酒,老人酒興極高。


  但是老人的酒量不行,酒品……也不咋的。


  才半壺綠蟻酒下肚,就已經喝高了,麵紅耳赤,大嗓門,唾沫四濺,偏偏還喜歡掉書袋,時不時來幾句讓聽者哭笑不得的大話空話。“且與少年飲美酒,往來射獵西山頭,徐老弟,今兒跟你喝過酒,這趟北涼就算沒白來了。”“徐老弟,老哥我雖然沒本事,讀書不成,練武也稀拉,可是一直相信報應,相信救蟻得狀元之中,埋蛇享宰相之榮,你信不信?”“貧賤人一無所有,臨死時脫一個厭字。富貴人無所不有,命終時擔一個戀字。此生孰勝孰負,想來那位高坐堂上翻閱生死簿的閻王爺,隻會哈哈大笑吧?徐老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徐鳳年總算明白了,這位童老哥讀過幾天書不假,但往往前言不搭後語,雞頭不對鴨嘴,簡單來說就是死記硬背,不過要說全然狗屁不通倒也不至於。


  老人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就隻差拉著徐鳳年劃拳猜酒了:“徐老弟,你別覺得老哥我喝醉了,我沒醉!”


  徐鳳年隻得笑道:“必須的,我醉了童老哥也不會醉。”


  年輕女子隻是正襟危坐,悠悠然下筷子夾菜,細嚼慢咽。


  老人突然望向窗外,感慨道:“古話說南方的士子北方的將,西北的黃土埋皇上。你們北涼啊,這裏明明有著天底下最厚重的土壤,卻種不出最豐收的莊稼。好在總算養育出了一支天下無敵的北涼鐵騎,沒委屈了這塊土地。”


  徐鳳年跟隨老人的視線望向街上的燈火通明,默不作聲。


  老人收回視線,猛然一拍桌子:“老哥我就是個江湖莽夫,沙場事不想管也管不著。徐老弟,咱們算是自家人了,說句難聽話,你別往心裏去。這一路走來,對你們北涼那個什麽魚龍幫真是瞧不上,什麽十大幫派之一,蛇鼠一窩!我就不明白了,就像那南疆龍宮隻是燕剌王給那納蘭右慈的一座庭院罷了,這魚龍幫之於清涼山,又好到哪裏去了?無非就是那姓徐的年輕藩王第二座聽潮湖。嘿,兩三萬幫眾,跟清涼山飼養的那萬尾鯉魚有啥區別?當然了,江南道上的笳鼓台也一個德行,據說是上柱國庾劍康嫡長孫搗鼓出來的玩意兒,天曉得那個瞧著挺不食人間煙火的柳渾閑,是不是某位大宦官子弟的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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