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袁南亭馳援戰場,洪敬岩擊殺當國(3)
即便是那些熟諳徐家家事的清涼山人物,大多也對齊當國這名印象中有勇無謀的陷陣將領不以為然。此人一輩子最擅長的事情,大概就是扛著徐字王旗跟在人屠身邊鞍前馬後,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則是莫名其妙成了徐驍的義子。才華平平,聲望不顯,戰功低微,這就是齊當國。姚簡、葉熙真死前,褚祿山不想幫忙說情,袁左宗不願求情,唯獨齊當國觸逆鱗而出聲。當時的北涼都護陳芝豹選擇孤身離開北涼,褚祿山無動於衷,袁左宗冷眼旁觀,又是齊當國偷偷挽留,隻是陳芝豹最終也並未留下。
這麽一個在最不該搗糨糊的時候偏偏去和稀泥的人物,如何能夠在最重軍功的北涼贏得尊敬?
齊當國一槍貫穿柔然鐵騎一名百夫長的胸膛,怒喝一聲,竟是就那麽繼續筆直向前撞去,不但將那名百夫長的屍體帶飛馬背,槍杆沾滿鮮血的鐵槍更是再度刺入後一騎的胸口!
勢不可當。
以主將齊當國作為箭頭的騎陣在柔然鐵騎的陣形中勢如破竹。
齊當國兩側那條橫線上的戰場,幾乎是一個瞬間,雙方就各有兩百騎戰死當場,若是有人不幸受傷墜馬,根本不似輕騎交戰那般被敵人割去頭顱,而是直接被敵方戰馬一衝而過,踐踏致死,絕無生還的可能。
鐵騎之爭,落馬即死。
四千柔然騎軍入陣,還剩下兩千騎遙遙停馬遠觀,在這座廣袤戰場上顯得格格不入。
耶律洪才看到這幅場景後,撥掉一支北涼輕騎都尉疾射麵門的羽箭,獨自快馬離開戰場,來到那不動如山的兩千鐵騎跟前,對那個隔岸觀火的冷漠男子憤怒道:“洪敬岩!你為何見死不救?!”
有著一雙雪白眼眸的雄奇男子盯著這名出身尊貴的皇親國戚,反問道:“我怎麽就見死不救了?四千柔然鐵騎難道不是在救人?”
耶律洪才怒極反笑,用戰刀指向這名曾經跟他姐夫爭奪南院大王頭銜的武評宗師:“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保留實力?!怎麽,上次在葫蘆口給北涼騎軍打破了膽子,要靠這兩千騎保命逃竄?!”
洪敬岩扯了扯嘴角:“我一開始就沒想著你和林符能成事,之所以冒險前來,隻不過是不想你耶律洪才白白死在這裏而已。當然了,這次白馬遊弩手活著回去數百騎,倒是你們死光了,到時候皇帝陛下肯定會秋後算賬。慕容寶鼎畢竟是姓慕容,他不怕被問責,我洪敬岩勢單力薄,雖說按兵不動是合理舉動,隻不過有些事情,合情比合理更重要,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否則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跑來湊熱鬧?”
洪敬岩盯著這個氣急敗壞的魁梧武將,譏諷道:“軍功?這裏有你和林符之前所謂的軍功嗎?”
他轉移視線,望向遠處戰場,冷笑道:“如果說你們烏鴉欄子和黑狐欄子是白死的話,那麽我的四千精騎豈不更是白死?”
耶律洪才惱羞成怒,嘴角滲出鮮血,他伸手死死捂住嘴巴,眼神怨恨地盯住這位柔然鐵騎共主。
洪敬岩平淡道:“耶律洪才,你記住,江湖上有陸地神仙,沙場上從來沒有顛倒乾坤的神仙,所以你姐夫的那八千私騎死在這裏,是大勢所趨,我洪敬岩隻負責把你活著帶回南朝廟堂,至於其他,你不要奢望,也沒資格奢望。”
耶律洪才沒有轉身,卻用手中戰刀指向身後的戰場:“難道你就不想摘掉正三品鐵浮屠主將齊當國的腦袋?!他的一顆腦袋,能讓你洪敬岩一步封侯!齊當國他娘的還是徐驍義子!”
洪敬岩笑意玩味,似乎是不屑開口說話了。
耶律洪才坐直腰杆,鬆開那隻手心布滿猩紅血跡的手掌,看著洪敬岩身後那些精悍異常的柔然鐵騎,哈哈笑道:“你們這些柔然山脈裏跑出來的蠻子,攤上這麽個沒膽子的主子,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將來戰功是別想了,隻不過倒也不怕會戰死沙場!”
幾名柔然鐵騎千夫長眼神不善,蠢蠢欲動。
洪敬岩抬起手臂,阻止了那些千夫長的拔刀動作,雙手輕輕握住戰馬韁繩,眺望遠方,微笑道:“耶律洪才,不得不說,你比你那個滑不溜手的姐夫差遠了。他啊,也就是比你這個蠢貨小舅子差了一個姓氏,真是可惜。”
耶律洪才不知為何驟然間平靜下來,轉頭看了眼南方的廝殺,又看了眼相比之下十分安詳的北方。
這名如洪敬岩所說天生就高高在上的年輕武將,年紀輕輕就當上萬夫長的北莽後起之秀,臉色平靜地對洪敬岩說道:“我不用你救,但是我求你一件事。洪敬岩,你能帶走多少名董家騎卒就帶走多少,你如果答應,先前我所說的混賬話,我在這裏跟你道歉。”
沒有急於給出承諾的洪敬岩好奇問道:“那你?”
耶律洪才眼神堅毅,有著草原兒郎最熟悉不過的偏執:“我姐夫說過,做生意要舍得本錢。我會去跟隨你的四千柔然騎軍廝殺到最後,我這條命能讓你救多少董家騎軍,你洪敬岩看著辦,如何?”
洪敬岩眯起眼眸,終於還是緩緩點頭。
耶律洪才臉色漠然地撥轉馬頭,背對洪敬岩,輕聲說道:“我是將死之人,有些話說了,你也別遷怒其他董家兒郎。歸根結底,你今日不願親自出手,不敢殺那個齊當國,還不是怕以後在戰場上被那個年輕藩王追著殺?不過我覺得如果換成拓跋菩薩站在這裏,一定會出手。”
洪敬岩眼中刹那之間掠過一抹冰冷殺機。
但是最後洪敬岩笑道:“你放心去死,說不定我會親手幫你報仇。”
耶律洪才,慷慨赴死。
策馬前衝的途中,他笑了。這個年輕人想起了姐夫身邊那個叫陶滿武的小丫頭,想起了她經常哼唱的一支曲子。他曾經嚐試著跟著小丫頭還有他姐姐一起哼唱,卻被姐夫笑罵成比戰馬打響鼻還難聽,在那以後他就訕訕然不再為難自己了。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春風今年吹,公子歸不歸?
青石板青草綠,青石橋上青衣郎,哼著金陵調。
誰家女兒低頭笑?
黃葉今年落,一歲又一歲。
秋風明年起,娘子在不在?
黃河流黃花黃,黃河城裏黃花娘,撲著黃蝶翹。
誰家兒郎刀在鞘?
耶律洪才望了一眼手中那把已有兩處裂口的戰刀,抬頭後大笑道:“大雁去又回,公子我今年不歸了!”
他身後遠處洪敬岩那一騎,以及兩千柔然騎軍仍是巋然不動。洪敬岩不在意一個死人的臨終遺言,但是他無比在意那個死人的那句無心之語。
換成是拓跋菩薩,今日必然殺齊當國。
當初徐鳳年出竅遠遊北莽,途經柔然山脈,在那塊金燦燦的麥田裏,他洪敬岩那次避而不戰。當時洪敬岩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他想要武道和天下兩物一起成為囊中之物,缺一不可。他要熊掌魚翅兼得,要比拓跋菩薩走得更遠,走得更高,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堂。所以沒有必要意氣用事,跟一個必死之人兩敗俱傷。
隻是洪敬岩沒有想到,那個本該隨著徐鳳年死在王仙芝手上便會自動解開的心結,在王仙芝那個武帝城老匹夫竟然沒能殺死姓徐的之後,越來越阻滯自己的武道境界。
洪敬岩輕輕呼出一口氣,天生雪白一片的那雙詭譎眼眸,怔怔望著蔚藍天空,此時晴空萬裏無雲。
這位曾經被北莽視為最有希望超越拓跋菩薩的大宗師,在心中告訴自己,砥礪心境,就從殺你齊當國做起吧。
洪敬岩收回視線,轉頭對那幾名千夫長發號施令。
要他們兩千騎救出那三處中最小戰場上僅剩千餘人的董家騎軍,然後就直接返回駐地。
雖然不理解,但是天生服從軍令的柔然鐵騎依然聽令行事,開始衝鋒。
繼續耐心眺望戰場動向的洪敬岩猛然皺了皺眉頭,然後自言自語道:“果真是天人感應,可見我賭對了。”
洪敬岩轉頭望向東方,嗤笑道:“徐鳳年,你處處跟天道作對,天命在我不在你啊。”
洪敬岩輕輕勒馬,緩緩前行,臉上笑意無比濃鬱。
第三處戰場,兩千白羽輕騎對陣兩千董家私騎,戰損大致相同,都隻剩半數活人。兩千最後出動的柔然鐵騎也正是去救援此處。
第二處戰場,袁南亭親自坐鎮的白羽輕騎主力勝勢已定,董卓麾下頭號騎將阿古達木在親手陣斬二十餘人後,最終死在了一位北涼無名小卒的刀下。陷入包圍圈的兩千董卓騎兵,在主將戰死之後,依舊無一人投降。
最後那處戰況最為慘烈的沙場,四千柔然鐵騎跟六千鐵浮屠,相互鑿穿陣形已達三次之多!
耶律洪才戰死了。
他的屍體被認出,他的頭顱被割下,被那名鐵浮屠騎軍校尉在戰場上高高舉起。
做出這個動作的北涼校尉臉上沒有絲毫喜悅,唯有悲憤!
涼莽之戰,要降卒做什麽?
也沒有降卒。